以灵之名

　　第二十七章

　　忽听焦灵发出声震穿房顶的怒吼，狼牙惊而跃下屋顶，眼见焦灵摆起进攻的态势，不问青红皂白挥爪直冲易云阳而去。这一记狼爪封喉劈风而至，凶猛异常，易云阳恐伤着阿橘，一手护人一手疾探，眨眼间擒住狼牙的腕子，拧身曲臂横肘顶肩，借力打力生生给狼牙撞出屋外。

　　狼牙未被这力拔千钧的重击击倒在地，反而顺势腾起打了个旋，点地窜起又攻向对手。易云阳忙挥掌抵御，然平日里的随心所欲的气障，此时却因内力的缺失而脆弱不堪，根本防不住一身蛮力的狼牙，闪避不及，臂上“唰”的被抓出三条血痕！

　　“狼牙！”焦灵气归气，可看狼牙真伤了易云阳又心疼，立时出声喝止：“别打了！”

　　狼牙闻声堪堪定住身形，撤后往门口一堵，看那架势，谁也别想跑。

　　“莫怕，这二位是我朋友。”稍作安抚，易云阳松开怀里的人。惊喜被疼痛驱散，侧头看了眼被狼牙抓出血痕的胳膊，随后皱眉望向焦灵：“你怎么来了？”

　　铃目圆睁，焦灵愤而叫道：“我要不来！你肯定得死路边上被野狗啃了！”

　　易云阳一时语塞，焦灵的忧心简直溢于言表，纵是他有千万个理由不愿对方涉险，此时却是难以出口。按着焦灵的性子，他说一句，得有一百句等着他。所以他才不告而别，因为肯定说不过对方。

　　“各位，既然都是熟人，何必动手呢。”柳靘经过的风浪数不胜数，自有一套平息事态的手段，主动出言化解剑拔弩张的气氛，“来我沉岳楼的即是客，这书阁地方小，人多了转不开身，阿橘，带三位去客室说话，我等下过去。”

　　“是，坊主。”

　　阿橘惊魂未定，胸口仿若擂鼓。他看看人形兽态的狼牙，又看看眼里快要喷出火来的焦灵，干巴巴地堆起笑颜：“请随我来。”

　　焦灵压根没看他，瞪了易云阳一眼，气哼哼地扭身跨出屋外。易云阳见状忙和柳靘客气了一句“给你添麻烦了”，随即追了过去。狼牙不愿跟屋里待着，三窜两窜攀上屋顶，伏于瓦片上晒太阳。

　　唤小厮送来壶新茶，阿橘有意避嫌，道：“你们先聊，我去取点药来给易公子治伤。”

　　没等易云阳说话，他已经出了屋，顺手把门带上。眼下屋里就剩易云阳和焦灵了，可气氛过于尴尬，易云阳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焦灵担心他，他很感激，但不愿将对方拖进这滩浑水也是真心实意。然人家来都来了，再给轰走，未免辜负了焦灵的一片好意。

　　“喝点凉茶，去去暑。”往茶杯里蓄满茶水，易云阳执杯递向焦灵。

　　焦灵抱臂于胸，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扭向与易云阳相反的方向，拒意分明。真不是他矫情，这事搁谁谁不得生气？易云阳不告而别，他忧心这人的生死，不顾白扈劝阻，趁对方白日里休息之时带着狼牙追寻易云阳的踪迹一路至此。且说狼牙那狗鼻子真是比一般人灵多了，便是大雨冲刷过后，依然凭着枣花留下的气味追踪到其主人的下落。另说狼牙伤还没好就被他如此使唤，等白扈追上来，他要不被对方打得三天下不了地都算龙神显灵！

　　可这厮倒好，别的地方不去，偏跑到这花街柳巷来，还抱了株艳草！想干嘛？嫌命长了是不是！

　　“要不……吃块橘子糕？”

　　糕点递过，焦灵仍是视若无睹。即便不是焦灵肚里的虫，易云阳也明白他所气为何。千里迢迢奔他来了，却是在妓院里碰面，难免会让对方觉得他不自重，命悬一线还有闲心逛花街柳巷。

　　“我是来找方碧晖的，”他又把橘子糕往前送了送，“阿橘看我在此人生地不熟的，主动提出帮我，所以才在此处耽搁了片刻。”

　　这回焦灵终于转过头来了，眉毛要挑不挑，没拿正眼看他更没接橘子糕：“我不吃！打小都吃腻了。”

　　也对，想焦灵一个南疆人，该是常常能吃到橘子糕。易云阳回手把橘子糕塞自己嘴里，捻去手指上沾着的糖霜，略略弓下身，问：“找着绿影了？”

　　“没，”一提这事，焦灵的眉头不免皱起，“白扈不让我找了，再说她不是出嫁，该是领了我师傅的命令去北疆办事。”

　　易云阳咽下嘴里的糕点，“何事？”

　　“不知道，白扈不肯说，只能等回去问我师傅。”

　　“那……你打算几时回去？”

　　焦灵终于肯拿正眼瞧他了，却是满心的不悦：“你怎么就这么盼着我走啊？嫌我多余？”

　　离着近，气能吹到彼此的脸上。感觉到下颌传来一片温热的气息，易云阳因这若有若无的撩动而凝了神。空荡荡的丹田仿若聚起了一股气，热热的从下腹一路灼到胸口，呼吸随之紧促起来。目光微移，落到焦灵眼角的泪痣之上，那个小小的黑点衬在白里透红的晶莹肌肤之上，看着居然有些俏皮之感。莫名的，他脑海中浮起自己曾经亲过这枚泪痣的画面，耳根倏地烫热。

　　发现易云阳离自己越来越近，焦灵往后错开半寸，皱眉嚷道：“说话啊你！”

　　易云阳猛地回神，眼珠不自在地错了几错，起身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没，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瞧不起我？”

　　“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

　　“我……”易云阳一时语塞，片刻后叹息道：“白扈说过，你要成亲了，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牵扯你的心思，你该尽早回家，安心准备亲事。”

　　焦灵一听这话，铃目蹭的瞪圆：“我不想成亲！我就想做一辈子的御灵师！”

　　想起阿橘说过的话，易云阳忽感悲凉：“哪怕身后挫骨扬灰也无所谓？”

　　“……”

　　焦灵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不是哀叹自己死后无法留得全尸，而是眼前浮现起洛佲化作尘埃之时那令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师哥！师哥！”

　　扬尘随风而散，灰白色的，若有若无地穿过染血的指缝，旋入茫茫天际。残破的铃铛串被孩童托在掌中，蓝光若隐若现，铃音随着哭声断断续续。

　　一曲不成调的返魂，终是让那至亲之人与他阴阳两隔。

　　“少主！”

　　一抹翠绿矫健而至，身着绿装的年轻姑娘失态惊吼：“起来！刀枪无眼，我们得尽快离开这！”

　　“阿姐！阿姐！师哥他——师哥他——”伸手徒劳抓向半空，豆大的泪珠不断刷过焦灵眼角的泪痣，“我想救他——可我——我——”

　　绿影全身一震，眼眶倏地红了。然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摊在焦草之上、属于洛佲的衣服，便得强压住翻腾而起的悲伤，紧紧拖住焦灵的手朝远离战火的方向飞奔而去。

　　黑烟飘散，焦土遍野，失去躯壳的幽蓝魂魄，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

　　“焦灵？”

　　“嗯？”

　　被易云阳唤回思绪，焦灵回神道：“我不在乎，死都死了，谁还操那个心。”

　　视线落到易云阳臂上被狼牙抓伤的位置，他扁扁嘴，“这回你不能睡一觉就好了吧？”

　　“不碍的，皮外伤，养两天就好。”想起狼牙，易云阳问：“用不用给狼牙弄点肉吃？你们连日奔波，想必累坏了。”

　　终于，终于从这人嘴里听出句舒心话来，焦灵眉梢一挑，被气压下去的娇纵劲儿又有冒头的趋势：“那是必然，你有马骑，我们可全凭两条腿，也不是，我是两条腿，狼牙四条。”

　　易云阳嘴角微动：“白扈呢？”

　　焦灵肩膀一缩：“我趁他睡觉的时候跑出来的，诶，要是看见他你赶紧告诉我，我得躲起来。”

　　“没事，有我在，不能让他打你。”易云阳一顿，“或者，我替你挨打。”

　　焦灵的心情明显好了点：“这可是你说的啊。”

　　易云阳坚定点头：“嗯，我说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橘捧了刀伤药进来，身后跟了个端着木盆毛巾铁皮水壶的小厮。放下木盆，小厮往里灌了半盆热水，嘱道：“毛巾烫烫再用。”

　　“嗯，你去给易公子取件合身的上衣来，这件得补。”支走小厮，阿橘将毛巾投进热水里烫过，又拔去刀伤药的塞子，对易云阳柔柔道：“易公子，把衣服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行。”易云阳接下白瓷药瓶，感觉到从焦灵的方向射来如刀的瞪视，反应了一下，给他们正式引荐道：“阿橘，这位是焦公子……焦灵，这是阿橘。”

　　“幸会。”阿橘礼貌颌首，见焦灵一副不怎么爱搭理自己的样子，主动攀谈道：“我看焦公子也是南疆人，家在哪里啊？”

　　“青龙寨。”

　　焦灵不冷不热地答道，然语气不无骄傲。青龙寨乃是南疆最大，人口最多，财力最雄厚，也是军事实力最强的城寨，被尊为众寨之首，在南疆的地位等同于北疆的京畿。于青龙人的眼里，出了他们的寨子，哪哪都是小地方。

　　阿橘自是知晓他的傲慢源自何处，并不在意。别看他是小地方的人，但他确信，自己见过的人比这位傲气凌云的小少爷多多了，也更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就听他艳羡道：“好地方，我还没去过呢……嗨，说实话，我连云柯寨都没出过，打从下生就被困在这沉岳楼里。”

　　“将来会有机会的，等我给你赎了身，你想去哪都可以。”

　　耿直如易某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噗！”地点燃了某人的炮/仗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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