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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心乐事
桃子晚自习结束放学时已经是九点钟,甫一出校门,就看到哥哥的新车。不知为什么,他闲置了之前那辆保时捷,而偏爱现在这辆黑色宝马。事实上,她觉得还是那辆保时捷适合他。既高贵又耀眼,这辆式样普通的黑色车子,总归平淡了些。可是谁让他是晔然哥哥呢,他是纵使在路边小店用餐都优雅得仿佛王子一般的男人啊。所以桃子觉得即使他开这样平凡的车子,依然非常好看。
就像昨晚他讲的那篇童话里,公主的哥哥,即使变成野天鹅,也是野天鹅里最美的。她想或许公主根本就不热衷于做王后,倘若她真的那么爱国王,为何又要不眠不休地为哥哥编织荨麻衣服呢?所以,公主其实还是想与她英俊的哥哥永远生活在一起吧?而哥哥呢,又是那么地爱她,即使有那么多卫兵在场,哥哥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公主,不让她接受死刑。
晔然在车内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只有桃子是形单影只,不禁有些伤感。这是种什么感情呢,既想让她像个正常的十六岁女孩那样生活,又不想让她沾染那些世俗的浮华——要知道,这些孩子小小的年纪,早已自成人社会学来了诸多糟粕。
桃子坐上车,有些惊喜地问晔然怎么会来接她。晔然说今天不忙,此外也答应过桃子晚上回家,所以索性就来接她。
兄妹两个到家的时候卓终南和周思霏又不在家,晔然说他们有应酬。桃子知道最近公司里又有大事情,但似乎是件好事。其实晔然哥哥近来亦是为这件大事忙着,但为着自己与自己的朋友,他已经耽误掉将近两天时间。如此想来,桃子十分感动。
洗漱收拾完之后,晔然带着牛奶和故事书走进桃子房间。桃子惊异哥哥从哪里找到这样美丽的故事书,大大的十六开版本,光滑的铜版纸上有色彩鲜艳线条流畅的图画。图画下的文字亦是非常好看,还有汉语拼音标注。这是他小时候的读物吗?若是以前的旧物,怎么会保存得这样完好?难道是……
晔然含笑说,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下午去书店找了几本童话书,我想你会喜欢的。来,快喝牛奶。说罢递牛奶杯给桃子。
桃子皱眉大口喝掉牛奶,刷过牙后很认真地在床上躺好,大大的眼睛带点害羞又带点欣喜地看着晔然。他是为着给自己讲故事,才特地去书店买那些漂亮的儿童读物……这件事听起来固然略感羞涩却又是那么地令人幸福。
晔然揉揉她的头发,又替她掖掖被角。浅蓝色镶白蕾丝的睡袍愈加显得她像个清纯美丽的小公主。
想听哪个童话?今天这本书上的童话有……晔然说着翻开封皮,看着目录。
嗯……有《打火匣》、《海的女儿》还有《拇指姑娘》。
这些童话都是多年前便听妈妈讲过的,自己也曾经自书本上读过,然而自哥哥口中讲出,一定会更加悦耳吧。桃子想了想说要听小人鱼的故事。她第一次听到妈妈讲这个故事就流了眼泪,可愈是伤感,就愈想知道更多与小人鱼有关的事情。那时候天真的她总觉得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变成了泡沫的小人鱼,一定还会再有一番奇遇,她一定会像别的童话里的主角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世上怎会有伤感的童话呢?童话必定是无忧且无虑的呀。于是年幼的桃子一遍遍地问妈妈,然后呢?然后呢?妈妈说没有然后,真的没有然后。桃子不信。等到她具备了阅读能力自己进入到安徒生所描绘的童话世界时,终于绝望地发现,关于小人鱼与王子的故事,真的没有然后。因着这样,她愈发心疼那可怜的小人鱼。她像所有童话的主角一样美好,为什么却不能拥有完美的结局?那位王子,他不是爱着她的吗?他喜爱她的眼睛,喜爱她的舞蹈,他甚至亲吻她,还愿意带她四处游历。可是为什么,这样爱她的王子,会与另一位公主结合,而让小美人鱼变成大海上的泡沫呢?
现在,她想听哥哥讲述这个童话,也许,同样的故事自哥哥口中讲出,便不会那么忧伤。因为他的每句话,在自己听来,都会觉得那样地幸福。
晔然把书翻到《海的女儿》那页,忽然又不想讲这个童话给她。这童话实在忧伤得像是个悲剧故事,讲给她听,这多愁善感的女孩一定又会伤感起来。于是笑着说,我给你讲《打火匣》好不好?
桃子抱着被子摇摇头,眼神里满含期待。
晔然叹口气,开始讲关于小人鱼的故事。桃子静静地看着哥哥读出那本书上的字的样子。他真是个好看的男子。
童话自深海讲起,讲到小美人鱼爱上英俊的王子时桃子的心跳稍稍快了些。王子,到底有多么英俊呢?像哥哥一样地英俊吗?
英俊的王子对小人鱼很好很好,他们共度了那么多的美好时光,然而当他要结婚时,选择的却不是救过他的小人鱼——那是一场多么大的误会,真正把他自海中就出的人正是日日陪伴他的小人鱼啊。可是小美人鱼没有声音,她不能讲话——她不能讲话也是因着王子,她为了拥有与他一样的腿,付出了莫大的代价。
最终小人鱼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杀死王子,她在天亮的时候变成了一个泡沫。她那美妙的歌声终于回来了,然而听在人类的耳朵里却是虚无缥缈。
一个值得人爱的孩子会让小人鱼变成的泡沫缩短一年的考验时间,而一个顽劣的孩子却会让这时间增加一天。
故事结束。
桃子问,然后呢?她睁大了那双漂亮的圆眼睛,然而这双眼睛内却有泪光闪动。
晔然的心在瞬间变得柔软,他微笑说,然后,小人鱼升入天国,她终于有了不灭的灵魂、美丽的双腿,以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好听的歌声。
那么王子呢?
王子……王子自然是跟小人鱼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王子的那位新娘不就孤单了?
晔然笑着替她拭去那些滑下来的泪珠说,跟小人鱼在一起的可能是另外的一位王子啊。
桃子摇摇头。
如果换一位王子的话,小人鱼一定不会幸福,因为她爱的,就是她救的那个王子。
她的表情那么地郑重其事,晔然忽然有些震撼。倘若有一天,这美丽的妹妹爱上什么人的话,一定也会执着到不顾一切吧?当然许多爱情单凭炽热的心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在这样小的年纪就让她了解到绝望实在不是他愿意做的事情。于是他微笑着注视妹妹那双清澈的眼睛,轻轻对她说,桃子,你知道吗,你是一个特别漂亮特别可爱的女孩,等你长大以后,无论你爱上什么人,他都会同样地爱你的。
桃子的手紧紧攥着睡衣,手心内涌出源源不断的汗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动出来,为此她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攥紧手心。而坐在床边拿着那本童话书的哥哥仍然在对她温柔地笑着,他眼睛里的光芒是那么地耀眼。小人鱼在海水里仰望那高高的甲板时看到的王子,也是有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吧。
她看着哥哥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是真的吗?
哥哥的笑容变得更大也更灿烂一些,他说,当然是真的。因为你是桃子公主啊。
我……是公主?
是啊,你是哥哥的小公主。晔然从未如此耐心细致地照顾过什么人,此刻他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不免有些幼稚有些矫揉,可是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呢,对待孩子,不就应该这样吗?只有给她一座永无岛,她才会像彼得潘那样飞翔。比起夭夭,她实在像彼得潘,既不懂得爱别人,又不懂得该如何被别人爱。可是他正想让这个妹妹做永远也成熟不了的彼得潘。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他一座永无岛,他一定毫不犹豫就住进去。现在,到了他制造永无岛给别人的时候了……
桃子拉高被子,想把自己如同熟透的苹果般滚烫鲜红的脸庞塞进其中,晔然替她把枕头放平,然后扶她躺好说,乖,睡觉吧。
然而桃子在那一晚仍然失眠。手指与月光间的游戏再一次在失眠的夜晚重新出现,只是这次,桃子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比过往要轻盈许多。这一切,都是因着哥哥吧,是因着哥哥带给她的幸福。她伸出手,紧紧抱住占据了半张床的毛绒熊。那是哥哥送她的礼物,这可爱的大熊伴她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晚上。脸颊贴在它的胸膛,那上面,仿佛还有哥哥的温度。
无论我爱上谁,他都会一样地爱我的。
这是多么炽热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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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良辰好景,其实都是奈何天,而赏心乐事,也不知是谁家院。桃子一直耽于自己的幻想之中,她的感受,多数是不实际的,而且会愈来愈不实际下去。
作为作者,我喜爱自己创作的每一个人物,但是在《桃之夭夭》的所有人物中,我最心疼桃子。她是隐藏在我们内心最隐秘角落的那个不肯长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