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

　　乔志勋在台上自我介绍后，台下的人陷入了唏嘘和交头接耳中，霍飞与孟泽辉对了眼，同时回忆起了乔志勋。

　　孟泽辉眼瞪得像一对铜铃，半晌才破音道：“娘嘞，难怪当初我就觉得他身上有股说不清的魅惑，原来他是萌春院里的男伎，还真他娘的骚，哈哈哈…”

　　霍飞被孟泽辉这番轻薄的话，气得脸红脖子粗，低头抿紧了唇，一双紧握的拳头被攥出“格楞楞”关节的脆响声。

　　孟泽辉似乎并没注意霍飞的情绪，依然放浪地笑道：“哪日，咱哥几个从萌春院包他身出来，一起怡情乐呵乐呵。”

　　“砰—”霍飞一拳就砸在孟泽辉的鼻梁上，孟泽辉毫无防备，当即被击倒在椅子里，坐在旁边的人全都惊觉地转头关注这意外的情形。

　　“霍飞——你他娘的疯了么？”孟泽辉捂着呼呼冒血的鼻子喊道。

　　孟泽辉的父亲孟广霖站起靠了过来，他注意到打自己儿子的人是霍光的儿子，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并没发作。

　　霍虔和霍光也起身走了过来，霍虔连忙去拽弟弟，问道：“飞儿，怎么又与人打架？”

　　霍光的脸子难看得即刻要劈雷了，伸手重重点数霍飞：“孽障东西———”

　　孟广霖连忙走过来，按下霍光的胳膊，掬笑道：“霍大人息怒，都是孩子们间的嬉闹，互相推搡厮打也是常有的，难免有误伤的事发生，大人莫往心里去，肝火上升是要伤身的。”

　　“哎～孟大人，你有所不知，这逆子叫我好生伤神，整日里胡闹惹祸，今日又伤了令郎，还请孟大人和公子多担待。”霍光抱袖躬身施礼陪着不是。

　　霍虔也跟过来行礼。

　　霍光见霍飞还跟麻杆似的杵在原地，并没半分羞愧的意思，怒骂道：“混账，还不过来道歉！”

　　霍飞极不情愿地扭过身，抱拳揖礼，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抱歉…我错了。”

　　孟泽辉见霍飞道歉极不诚恳，将沾了血的帕子向地上一扔：“你……”

　　孟广霖赶忙拦住：“泽辉，得饶人处且饶人，安生点吧。”这才让孟泽辉安静下来。

　　台下出了点小插曲，台上的秦四海伸颈望来：“怎么回事？台下好像比台上热闹啊。”

　　孟广霖向秦四海摆手道：“秦管家，没事了，继续吧。”

　　秦四海这才继续道：“既然节目也表演了，怎么也得给两位角儿打个赏吧？”

　　秦成理仰脸问：“分开打，还是一起打？”

　　台上虹玉看向乔志勋，小声问：“你想怎样？”

　　乔志勋哪懂这规矩，大度道：“全凭虹玉兄弟定度，我怎样都成？”

　　这时，秦四海转头问二人：“请问两位角儿想怎样个法子？”

　　虹玉发声道：“我二人已商量过了，就一起打吧，回头我俩五五分，省得让各位官爷为难。”

　　秦四海一听，心领神会地笑道：“这双璧人真真贴心呐，那就打一次。”

　　随后台下不时递过来条子，秦四海收拢一起，唱起了票。

　　前头，秦四海念了许多打赏官员的名字，乔志勋却没走心，心神始终处在恍惚的状态中，或许他太兴奋了，这是他来冥府后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虽然早先秦府包他做琴师也付过订金，但今晚让他有了那种金钱砸在头顶的直观感，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挣大钱了，他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实现见到哥哥的愿望，不禁目光里氤氲了一层雾。

　　“霍公子赏了一千金。”倏忽间，乔志勋在空气里捕捉到“霍公子”三个字，心神便被拉回了现场，由于舞台上亮如白昼，台下的人他是看不清楚的，他的心乱跳了一阵，转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秦四海继续念道，今晚最大的赏金依然来自秦大人，“赏金三千。”

　　台下即刻沸腾地鼓起了掌。

　　虹玉拉着乔志勋连忙朝台下中央区鞠躬表示感谢。

　　随后两人便从侧边下了台。

　　秦四海终于宣布晚宴结束了。

　　台下骚动一片，各位官员客套地行礼告辞。

　　霍飞见乔志勋下了台，豁然起了身，本想追过去见乔志勋，却被霍光喝住：“你去哪？”

　　“我…我去趟茅厕…”

　　“憋着吧，一时看不住就出乱子。”霍光狠狠道。

　　霍飞只好老实地站住了。

　　这时，秦松彦和秦夫人引着秦成理和秦嵯峨走了过来。

　　霍秦两家见了面，互相行礼，秦松彦大方笑道：“霍兄，今日太过喧闹繁忙，也没时间与你多言细聊，嵯峨这丫头为了给我准备寿礼，也没来拜见她未来的公公，真真失礼了。”

　　秦嵯峨端端正正地在霍光、霍虔面前分别打了万福，甜丝丝笑盈盈道：“霍伯伯，霍大哥，小女子失礼了，在此补过。”

　　“怎么？霍二哥就不打招呼了？”秦成理指了指霍飞，含笑调侃道。

　　秦嵯峨被说得羞红了脸，稍一侧身冲霍飞也打了个万福，低头细声娇滴道：“二哥哥好。”

　　霍飞以前对秦嵯峨的印象就是一个调皮的小丫头，也或许是以前从未关注过她，今日仔细打量后，发现她身材虽娇小，却也玲珑有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既娇羞地闪避，又隐隐透着大胆的试探，果然是个鬼灵精怪的姑娘，他大大咧咧地微笑道：“你好嵯峨，许久未见了。”

　　秦嵯峨抿唇微微扬起小脸，随后释放出个甜笑，见霍飞高高大大的身躯，一张神气十足而英俊的面庞，黑曜的眸光里散发着自信又开朗的气质，自己反倒愈发羞涩了，再次低头忸怩地搓着手帕。

　　“哎呦！这还是秦嵯峨吗？”秦成理笑着逗趣自家妹子。

　　秦嵯峨突地破功，一挥帕子打了下哥哥的手臂，转身羞涩地跑走了。

　　望着怀春少女羞涩躲避的背影，霍秦两家人全都笑了。

　　秦夫人笑道：“以前我们还以为嵯峨是个假小子，如今看来那是没遇到合适的郎君，她对未来的郎君还是很满意的。”

　　霍家三男人不敢随意调侃未来媳妇，只是咧嘴笑，霍飞此时的心思早飞到戏台后面的那排房子里了，他方才看见虹玉与乔志勋下了台，转身就消失在后面的房子间，所以并没把其他人的对话放在心上，脸上一直敷衍了事地挂着心不在焉的微笑。

　　后来双方都说了什么，霍飞全没走心，目光始终盯着后面那排亮着灯的房子。

　　时间已晚，两家告了辞，霍飞带着两个儿子朝大门口去了。

　　方走出十米，霍飞缩着脖子抱起肚子，焦灼道：“哥，你先和父亲回去吧，我肚子疼，我去茅厕方便一下。”

　　霍光瞅了眼霍飞，皱眉咕哝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要紧么？刚才吃坏肚子了吗？”霍虔关切道。

　　“没事的，你和父亲先回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霍飞推着哥哥的手臂道。

　　“我们在车里等你吧，你快点出来。”霍虔在霍飞身后喊道。

　　霍飞挥手：“别等我啦，父亲得早点休息，我一会儿可以蹭别人的车回去。”

　　霍光摇头叹了口气：“这个混账，肚子里不定憋什么坏呢，咱们先走吧。”

　　霍飞一路抱着肚子跑了一阵儿，见哥哥和父亲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瞬间恢复了正常，拽起裳摆塞进裤腰里，大步流星地朝舞台那边奔去。

　　跑至那排亮灯的屋子前，他不确定乔志勋在哪间房间里，正好从巷子里走出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厮，便揪住问道：“你可知虹玉和乔志勋在哪个房间？”

　　小厮不认得乔志勋，却知虹玉在头一间休息室里，说道：“就在头里那间。”

　　霍飞刚要过去，又把小厮拉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元的冥币道：“你帮我把乔志勋叫出来，这个你收着。”

　　乔志勋与虹玉正在休息室内卸妆，秦嵯峨跑来慰问大家，每位乐器师父都收到秦嵯峨送来的一只红包，师傅们高兴地谢了秦嵯峨，都说秦小姐不愧是秦大人的千金，办事能力不比秦公子差，若是位公子，那必有叱咤风云的大气魄。

　　秦嵯峨被夸得喜不自禁，另外还表达了自己对师父精湛表演的钦佩之情，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台上的杜丽娘就是台下的师父。

　　其他师父也跟着打趣，说当时都看傻了，都觉得匪夷所思，想等戏结束了再仔细瞅瞅乔师傅，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说着，大家都包围了乔志勋，一双双眼睛全瞪着乔志勋的脸，把乔志勋窘得差点钻地缝里，用袖子捂脸道：“诸位师傅，快别拿我穷开心了。”

　　唯有虹玉依然对着镜子擦拭着脸上的脂粉，不禁失声笑道：“我可以作证，我在台上与他那么近，确实是同一个人呢。”

　　“是呢，你是抱着他下台来的，能不近吗？”丁师傅调侃地笑道。

　　虹玉并没恼，嫣然一笑道：“我们做戏子的全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角色里的性格多少来源于生活中的自己，但又不完全是，好的戏子便能挖掘自己不同侧面的性格，或许这样的性格并不是大家平常生活中能见到的，就有股陌生感，这陌生感又能产生神秘感和新鲜感，所以会让人感觉台上与台下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一听，似乎有所领悟，但又都没有亲身经历过，皆一知半解地点头。

　　乔志勋暗想这虹玉不愧是位经验丰富的戏子，颇有心得，自己从没当过演员，但听他这么一说，觉得确有一番道理。或许他的情况又与虹玉不同，武英真人的那颗金丹在自己体内贮藏了某种说不清的潜质，而自己迫切表现的欲望就激发出了这种潜能，这些他当然不能告诉别人，只能表示很同意虹玉的戏剧理论见解，所以走到虹玉的身后，拍了拍虹玉的肩头道：“虹玉说得很对，今晚的表演，虹玉对我帮助很大，若不是他精彩到位的表演，我也不可能发挥得好。”

　　虹玉见乔志勋如此认可自己，不禁有些激动，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刚想说点什么，便听门外有人敲门。

　　门口的师傅给开了门，门外一小厮问道：“乔志勋在这屋内吗？”

　　丁师傅骂道：“乔志勋是你叫的吗？”

　　小厮并不知谁是乔志勋，没想到冒犯了谁，连忙打躬道：“抱歉诸位，小的不认识这位爷，只是外面有人找他。”

　　乔志勋头上的珠花叠翠已摘了下来，脸上依然涂着脂粉，一身白色素袍，自觉不好就这么见人，连忙问道：“是哪个找我啊？”

　　小厮道：“此人说是您的旧相识，若您不快去见，他可能一会儿就走了。”

　　乔志勋心里有丝狐疑，却又不能确定，他怕误了时间，连忙摘掉头上的假发髻，用白毛巾擦掉朱红的唇色，快速跟随那小厮出了门。
　　乔志勋跟随小厮一路穿过巷子，又拐出一片花园，小厮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他找你。”

　　乔志勋定睛一瞧，朦胧的月色下，荷塘的岸边站着一位身材伟岸的年轻人，他低头背着手踢踏着脚下的石子，似乎有些心绪不宁，随着距离的缩短，乔志勋的一颗心怦然地跳动，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准确的，这便是他想见的人，那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忽然侧身抬起了头，迟滞一刻后，便露出那熟悉又阳光俊朗的笑容，言语轻柔得像这夏夜里的微风：“志勋，你还好吗？”

　　乔志勋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颤了一瞬，一双眼睛顿时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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