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

　　梁瑾没有走。
　　唐晓滢遇险时，梁瑾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不顾王渊的阻拦，顺着登山绳下到洼地。手掌被绳索磨出血痕，但那时候唐晓滢被孔洞吞噬，危在旦夕，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洼地到处都是孔洞，周围的土壤持续皲裂，梁瑾自己都很难站稳，纵然有心想帮唐晓滢，却始终被阻隔在十步之外。
　　好在唐晓滢成功脱险，土壤异动停歇后，梁瑾与她合力把刘婧挖了出来。尸体神情极度惊恐，面色青紫，手臂保持着挣扎向上的姿势。右手高举过头顶，残存的指甲里满是污泥。
　　梁瑾坐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刘婧的尸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上只剩下麻木与悲哀。
　　唐晓滢叹口气，双手合十朝刘婧拜了拜。
　　梁瑾目光稍稍从尸体身上偏离，唐晓滢解释：“如果不是她，我已经死了。”
　　梁瑾沙哑着嗓子说：“刘婧人很好，就是脾气急了些。跟王渊吵了那一架，应该早就后悔了，可惜连个和好的机会都没有。死后有幸能帮到别人，她会开心的。”
　　说着说着，梁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候她忽然想起王渊，抬头向松林望去。她一眼就看到王渊正伫立在最靠近洼地的树边，似乎想下来，但是身体的机能比不上年轻人，颤巍巍地连绳子都抓不稳，只得放弃。
　　“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唐晓滢叹息，把手递到梁瑾面前，“活着的人，得连带着逝者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梁瑾报以感激的目光，握住唐晓滢的手站起身。梁瑾用力大了些，触及她手臂上的伤口，唐晓滢轻轻蹙眉。梁瑾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伤，血还没止住，用来包扎的衣物已经被染红了。
　　“你把绷带给了我，自己却......”
　　“没事，回青旅再好好包扎也是一样的。”唐晓滢笑笑，“绷带原本是足够的，只是刚才这些土洞吞噬了。”
　　梁瑾这才释然，帮唐晓滢又重新包扎了一遍。末了，她想把刘婧的尸体背上，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险些被压垮。
　　“你要背她回去？”唐晓滢及时扶住她。
　　“我们一起出来旅行，”梁瑾咬着嘴唇，“同去就得同归。”
　　这里确实不是一个好归宿。唐晓滢四下看了看，洼地的孔洞正在渐渐缩小，随时可能消失，就连刚才那个连成一片的大洞也已经缩小了一大半。但这不代表底下的尸体也会跟着消失，这片洼地埋葬了成百上千的动物尸体，腐臭味让人直犯恶心。
　　唐晓滢与梁瑾各搭着刘婧半边身子，互相搀扶着原路返回。走到洼地边缘，唐晓滢仰头看了眼高处的王渊，王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然而笑容在下一秒就凝滞了，他指着唐晓滢背后，神色惊骇欲绝。
　　唐晓滢心中一沉，转过身，看见徐芬。
　　徐芬无声无息地出现，唐晓滢看到她时相隔已不到十步。她还是在S市时的打扮，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旗袍，旗袍有些破损，透过破洞可以看见白骨。她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窝里，恶狠狠地瞪视唐晓滢。
　　天空恰好飘来一片阴云，遮住了阳光。徐芬站在阴影底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唐晓滢觉得她看起来比在S市时更加鬼气森然了。
　　唐晓滢第一时间摸了摸胸口的五雷符，心中稍安，然后说：“徐芬，我们又见面了。”
　　徐芬眼中闪过一抹困惑，旋即厉声说：“我见过你吗？”
　　唐晓滢说：“当然见过，宝瓶路831号。”
　　这话一出，徐芬的脸色顿时狰狞：“我想起来了，你和那个小杂毛是一伙的！他人呢？！”
　　“我一个人来的。”
　　徐芬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晓滢，勾勾地笑起来：“你根本不会道术，还敢一个人来这里送死？我不信，那个小杂毛一定躲起来了。你让他出来，我留他一个全尸！”
　　再次见到徐芬，唐晓滢反而没那么恐惧了：“徐家镇的事我都清楚，伤害你的人都已经被你杀了，甚至还有不相干的人因此死去。你报完了仇还留在人间伤害无辜的人，与那些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相干的人？”徐芬冷笑，“哪里有什么不想干的人，我要这个镇上所有人，都为我的孙女陪葬！”
　　唐晓滢心说不妙，网文小说里反派一般说完这种台词就要下杀手了。果然徐芬周身阴气大盛，眼中凶光毕露。
　　唐晓滢挡在梁瑾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先上去，我挡一挡。”
　　梁瑾本来还在犹豫，听了这话反而坚定：“要走一起走！”
　　唐晓滢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她怎么就没看出来梁瑾这方面和包燕燕那么像呢。
　　她掏出五雷符在梁瑾面前晃了晃，没好气地说：“要你走你就走，我不会有事的，这还剩一张符呢！”
　　梁瑾这才放心，攀着登山绳上去，王渊在上面干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徐芬看见唐晓滢手上的黄符，杀意稍稍收敛，不敢贸然上前。
　　“我有话要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不会伤害你。”
　　“你？伤害我？”徐芬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笑起来，“那个小杂毛都奈何不了我，你以为有张黄符就能伤到我？”
　　徐芬猛一扬手，洼地上阴风阵阵，本已聚合的土洞又缓慢裂开。
　　唐晓滢皱眉：“崔小七都能跟你斗个两败俱伤，我有五雷符在手，为什么伤不了你？”
　　徐芬笑声一滞，唐晓滢硬着头皮说：“我呀，是他师父。”
　　唐晓滢一边扯谎，一边用余光目送梁瑾攀绳，还差两三米就能上去了。她暗暗祈祷徐芬能被唬过去，她虽然手里有五雷符，但是并不想在问出李皓和王嘉成下落之前就和徐芬斗个鱼死网破。
　　岁月侵蚀了徐芬的躯体，但她脑子还在：“不可能！如果你是那个小道士的师父，为什么一直是他出手？”
　　“废话，对付你这样的，用得着我出手吗？”唐晓滢不屑地说道。
　　“你！”
　　徐芬震怒，却到底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唐晓滢忽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低笑，她疑惑地往周围看，什么也没看见。她听得分明，那是年轻男人的笑声，与王渊的声音完全不同。然而这附近皆是洼地，一览无余，哪来什么男人？身后登山绳震了震，梁瑾爬到顶部，王渊用力将她拉了上去。
　　徐芬眼珠一转，语调陡然转厉：“不对，你在撒谎！我在老城区还见过你一面，你明明是个什么道术都不会的小女娃！”
　　编不下去了，想问的到底还是没能问到，唐晓滢有些遗憾，但不再犹豫，朝徐芬甩出五雷符，扭身抓住登山绳。黄符轻飘飘的，在徐芬眼里却似有千斤重，连忙尖叫着躲闪。梁瑾与王渊合力拉绳，唐晓滢一边往上爬，一边查看五雷符的效果。
　　这一看心凉了半截，她与徐芬离得稍远，徐芬向后疾退，居然躲过了五雷符。黄符颓然落在洼地上，然后掉进了孔洞。符没有沾上徐芬，自然无法对她造成实际伤害。
　　徐芬猛地抬起头，目光与唐晓滢撞在一起，狞笑起来。
　　唐晓滢离平地还有一半距离，悬在半空中就像待宰的羔羊。
　　梁瑾哭丧着脸：“晓，晓滢姐，你这扔的是哑弹啊！”
　　梁瑾话音未落，连着两声巨响，孔洞中骤然爆发出耀眼紫光，直接将孔洞轰塌。徐芬本已欺身而上，被五雷符的余波震到，惨叫着栽倒在地，左臂被炸得焦黑。唐晓滢来不及细想五雷符为什么会无故催发，趁着徐芬倒地，赶紧爬上平地。
　　徐芬挣扎着爬起来，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但仍有行动的力气。唐晓滢将登山包砸下去，稍稍阻了阻徐芬。
　　“跑！”不顾徐芬愤怒的嘶吼，唐晓滢撒腿就跑。
　　不用唐晓滢吩咐，梁瑾已经在跑了。她跑得气喘吁吁，忽然不见王渊，不禁停下脚步回望，王渊还留在原地。
　　梁瑾急得大喊：“你愣在那儿做什么啊？！”
　　“年纪大了，跑不动了。”王渊朝梁瑾摆摆手，“你们走吧，我来断后。”
　　“她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的......”
　　梁瑾说着，唐晓滢也折返回来，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梁瑾心里也知道，王渊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被徐芬追上是早晚的事。只是她迈不过心里这道坎，她想挣脱唐晓滢回去拉王渊，唐晓滢的手却像铁钳一般，牢牢地按住她。
　　“晓滢姐，你放手！”梁瑾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人更痛苦。”王渊看着梁瑾的眼睛，轻声说，“我送走了刘婧，也让我自私一回吧。”
　　王渊语气坚决，梁瑾眼泪夺眶而出。唐晓滢咬紧牙关，拉起梁瑾飞奔。
　　不知是不是王渊的阻拦起了效果，直到出了林子，徐芬始终没有追上她们。
　　王渊也再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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