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

　　半夜十二点，梁瑾呆呆地坐在下铺床上，眼角残留着泪痕。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腿上的伤口，目光一直集中在枕边的手机上。手机屏幕偶尔亮一下，她扑过去看，却只是APP推送的消息。
　　“王渊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你在等谁的电话？”唐晓滢也没有睡，和衣坐在上铺，角度正好能看到梁瑾的侧颜。
　　“我也不知道在等谁，”梁瑾的嗓音有点哑，“只是想再多等一会儿。”
　　唐晓滢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晚就算了，明早天一亮就走。”
　　梁瑾一惊：“走？你不是要找人吗？”
　　“我的朋友失踪了，徐芬是唯一的线索。”唐晓滢叹息，“我本想逼问出他们的下落，可惜符纸用完了，再遇上她，我们连逃都逃不掉。”
　　“就不能......再等等吗？陈育杰和王渊也许还——”
　　“不行。”唐晓滢说得斩钉截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中陷入长久的静默。
　　梁瑾在等人，唐晓滢其实也在等人。崔小七那儿如果顺利，按理说这两天也该来了。可是唐晓滢冒不了这个险，徐芬已经被惊动了，随时会找上门来。黄符在手的时候她还有底气，如今再等下去，那就是赌命。
　　她从小到大跟人打赌，就没赢过。
　　一楼传来些许响声，随后有人走上楼梯。唐晓滢与梁瑾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徐芬找来了。
　　穷乡僻壤的，本来就鲜有外人来，现在又是半夜。而青旅只有他们这几个住户，就算有几个成天窝在房间里的，也不至于这么晚出来走动。
　　唐晓滢第一时间把靠门的床铺往门口挪动抵门，梁瑾赶紧上前帮忙。
　　“有用吗？柜子能挡住她？”
　　“试试吧。”
　　虽然尽力提着床脚，但是力气毕竟有限，梁瑾一个踉跄，床脚还是在地板上拖出一声尖锐响声。梁瑾整个人都僵住了，外面脚步声似乎顿了顿，随即又响起，皮鞋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在午夜格外清晰。
　　来不及了，唐晓滢放弃堵门，朝梁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梁瑾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满脸惊恐。
　　脚步声到了二楼，还在不断接近，然后在门口停下了。与死亡仅有一墙之隔，门后的梁瑾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越是不敢大口呼气，呼吸声就越发粗重。
　　梁瑾递了个绝望的眼神，意思是完了，徐芬一定听到了。
　　门把手轻微转动，唐晓滢缓缓后退。
　　把手转了小半圈，停住了。脚步声复又响起，走到对面房间开了门，紧接着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唐晓滢心想这位应该也是被青旅房间的灰尘呛到了，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这才感到后怕，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外面的毫无疑问是人，还是个男人。徐芬想杀她们易如反掌，没有必要去伪装成别人，更不会被灰尘呛到。
　　唐晓滢心中稍定，上前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条缝，外面廊灯闪烁不定。唐晓滢想偷偷看一眼来客，没想到恰与那人目光相撞，惊得退了一步。男人用目光牢牢地锁定她，丝毫没往别处偏移，就好像目标一直是她，之前那些响动都是在诱她开门。
　　唐晓滢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样冰冷的眼神，冷漠肃杀，不带半点感情。在电影里倒是见过，无一例外全是反派。着装上也符合反派的特征，黑大衣黑长裤，从头到脚一身黑。脸倒白净，配上挺拔颀长的身段，乍一看还有些帅气。
　　她强忍住关门的冲动，朝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唐晓滢。”
　　男人挑了挑眉，表情稍稍丰富了些，似乎诧异于唐晓滢会主动打招呼。他没伸手，也不说话，由着唐晓滢尴尬。唐晓滢也倔强，就一直僵在那里，不收回手。
　　男人转身进屋，没开灯，直接关上门。唐晓滢碰一鼻子灰，回了屋。
　　梁瑾已经躲到了角落，一脸佩服：“晓滢姐，你胆子是真的大。”
　　她见唐晓滢开门，就退到角落里，因此没见到她吃瘪。只是从唐晓滢的神情中不难判断，她们的新邻居似乎不太友好。
　　唐晓滢的脸色有点凝重，匆匆一瞥间，她留意到男人衣服的衣袖以及下摆沾了暗红色的血迹。但是走廊里太暗，男人又穿的黑衣，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锁好门，忧心忡忡地爬上床。
　　她没告诉梁瑾对门可能住着一个凶徒，梁瑾今天经历了太多事，精神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凌晨六点，天刚蒙蒙亮，唐晓滢与梁瑾匆匆下楼取车。唐晓滢坐上副驾，梁瑾插好车钥匙，迟迟没有系安全带。
　　“怎么了？”
　　梁瑾为难地问：“晓滢姐，你会开车吗？”
　　“会。”
　　梁瑾如蒙大赦：“那你......”
　　“但我没有驾照。”
　　“......”梁瑾心一横，系上安全带，“那还是我来吧，去年刚考的。”
　　唐晓滢昨晚一直留心对面房客的动静，没睡多久，打算在车上补觉。才闭上眼睛，车身剧烈一震，耳边传来梁瑾的尖叫，继而是尖锐的急刹车声。唐晓滢险些往前冲出去，定了定神往外看，刚上路就是一个连续拐弯路段，雅阁在路中央熄火，往右两米就是悬崖。
　　梁瑾哭丧着脸：“我错了晓滢姐，我回去就把驾照撕了，这辈子都不开车了......”
　　唐晓滢叹息，和梁瑾互换了位置。雅阁重新上路，这回再没出岔子。唐晓滢会开车，只是没去考驾照。毕业那会儿家里长辈带着她走过川藏线，硬是教会了她开车才上路，充分压榨劳动力。
　　唐晓滢车开得稳，梁瑾在副驾上昏昏欲睡。唐晓滢余光扫到梁瑾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气不打一处来，有心取而代之，又实在不敢把方向盘和小命一起交给她。正好前面来车，她用力按响喇叭，想着捉弄一下梁瑾也好。
　　梁瑾果然惊醒，茫然地看向窗外。雅阁与吉普车擦肩而过，她恰好瞥见吉普车的司机。吉普车一晃而过，梁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大喊：“停车！”
　　“怎么了？”唐晓滢没停下，继续把车往前开，沉声说，“这里没法停。”
　　梁瑾急得语无伦次：“刚才过去那个，那个司机，好像是陈育杰！”
　　雅阁在山路上调头耗了些工夫，两人折返回徐家镇时，天色已经大亮。陈育杰的手机还是关机，两人想着他可能会寻落脚地，便先去了青旅，却连吉普车的影子都没见着。
　　梁瑾沿街呼喊陈育杰的名字，逢人便描述长相。唐晓滢与她兵分两路，回了趟徐芬旧址。如果陈育杰是来调查徐芬旧事的，没准会先来这里查探。
　　徐芬旧址已成稻田，风拂过旷野，麦浪起伏连绵，再加上还有雾，视线完全被遮住。唐晓滢踮起脚，依然只能看见金色的稻谷。无奈之下，她只得学梁瑾，高声喊陈育杰的名字。
　　喊了许久，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迈的女声：“你找育杰啊？”
　　唐晓滢一惊，转过身一看，是昨天那个告诉她徐家镇旧事的老太太。她连忙迎上去：“老婆婆，陈育杰在这里？你认识他？”
　　“陈育杰？”老太太皱起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不，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可是你刚才明明还在说育杰？”
　　“我是认识一个叫育杰的后生，不过他不姓陈。”老太太缓缓说，“他叫徐育杰，是老镇长徐青山的孙子。”
　　唐晓滢以为是巧合没在意，告别老太太，想抓紧时间在附近再找找陈育杰。
　　老太太却被她勾起回忆，絮絮叨叨地念起来：“育杰是个苦命娃子，从小没了爹娘。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多岁就一个人离开镇子去外面闯荡。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该跟姑娘你差不多年纪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唐晓滢心中一动，停住脚步：“你说他跟我差不多年纪？”
　　“是啊，他是九八年生的，算算也该二十了吧。”
　　唐晓滢想了想，梁瑾跟她提过，陈育杰大三，算算年纪似乎与这个徐育杰差不多。
　　“能跟我说说他的事么？”
　　老太太有些意外，打量唐晓滢两眼，爽快地说：“姑娘你是有本事的人，既然不嫌老婆子絮叨，这些陈年烂谷子事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老镇长待乡亲很好，只可惜家里有个傻儿子。他在世的时候还算好，总有个照应。等老镇长撒手了，傻子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后来乡亲给他张罗了门亲事，新娘子天生有残疾，不情不愿地嫁给傻子。
　　他们的孩子，也就是徐育杰，出生之后，新娘子再难忍受这样的生活，逃回了娘家。徐育杰还没满周岁，他爹掉进河里淹死了。乡里乡亲的，总不好眼睁睁看孩子饿死，于是轮流抚养他长大。那时候镇上条件也不好，时间久了，街坊多少有点怨言。
　　说到这老太太叹了口气：“大家都以为育杰会跟他爹一样痴痴傻傻，有些难听的话也不避讳，当着他面就说了。没想到这孩子聪明得很，听着镇上风言风语，嘴上不说，却全都藏在心里。终于有一天，他独自离开镇子，从此再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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