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荒唐

　　万泱发现温泠又开始抽烟了，躲在操场角落的树底下，那天给她打电话发现她状态不对，问她在哪也不说，他到处走了走就找到了，仔细想想他好像每次都能很快找到她，因为她躲来躲去就喜欢去那么几个地方：没人的地方，以为他找不到的地方，她自己能去的地方。

　　“你又抽烟了？”万泱轻轻走过去，“少抽点，将来得肺病。”

　　然而温泠有些不对劲，静静看着远处不说话。“……你喝酒了？”万泱过去闻了闻，“你喝了多少？”

　　“闭嘴。”温泠往后仰了仰脑袋，靠在树干上。

　　“乖乖，回去睡觉吧，你不冷吗？”万泱拉上拉链跺脚。

　　“嗯。”温泠站起来跟着他走，走着走着突然问，“你是谁啊？”

　　万泱立刻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脸：“你别吓我，你说我是谁？”

　　“你一定会说你是万泱吧。”温泠冲他笑了，手摸上他的脸，从眉骨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摸，“但是你不是万泱，你变了。”

　　“你没变吗？你原来对我言听计从，现在呢？对，我忘了，你说你都是装的。”万泱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所以说呀，你喜欢的只是言听计从的温泠，不是虚情假意的温泠。”温泠有点站不住了，“我喜欢杜小雨，是懂我的杜小雨，可是万泱从来都不懂我，他懂不了我，因为他不够聪明，他只能懂言听计从的温泠，你能不能聪明一点，比杜小雨再聪明一点点，再对我温柔一点点……”

　　万泱第一次见她耍酒疯，原来是这样的。

　　温泠突然蹲了下去：“可是你都有孩子了……”

　　万泱蹲下捂住她的嘴，等到旁边的人走过才松开。“你是骗子，你是人渣，我也是。”温泠有点想哭，赶紧捂住眼睛，“怎么办，我又要哭了，我不应该哭，万泱不让我哭，哥哥也不让我哭，我不能哭。”

　　“想哭就哭吧。”温泠听见万泱说，“从前不想让你伤心就不让你哭，现在看来我错了。”

　　温泠怒气冲冲：“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就可以和杜小雨结婚了！我讨厌你！”

　　“我知道。”万泱轻轻叹口气，“但是有我在，没有人能比我更喜欢你。”

　　“那你的孩子怎么办？你爸爸怎么办？杜小雨怎么办？”温泠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头都大了，哇一声哭了出来，但是怕别人听见，死死捂在怀里。

　　万泱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们可以走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如果你强烈要求，我们去找杜小雨，我不介意和他决斗。”

　　“杜小雨打不过你的。”温泠在想，她究竟喜欢杜小雨什么呢？又讨厌万泱什么呢？

　　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离去，父亲另娶，万泱的脾气就不会那样暴躁易怒，他父亲也就不会想出来让温泠陪在他身边的法子，也不会挨了他那么多次拳头，自己不会那么恨他，不会恨爸爸妈妈，不会故意寻求杜小雨的安慰，不会在夜里睡不着嫉妒哥哥可以自由自在，哥哥也许就不会因为她平常的冷漠疏远而走得那么快，自己就不会这么孤独。

　　到头来真正孤独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时候温泠想，自己真是有点累了，干脆和万泱搭伙过日子得了，但是她又实在太害怕了，因为徐颖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还有万家一家人，她和爸爸两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

　　她可以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万泱把一切都摆平，她安安静静地和他在一起，那样不好吗？

　　可是她又忘了，妈妈跟她说的世事无常，往往就在你精疲力尽，认为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希望的时候，上帝又拨弄命盘，把你推向另一个地方。

　　眼看就快到了徐颖的预产期了，温泠掰着手指头数，就是这几天了。

　　温泠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万泱，今天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今天不行。”万泱低头拿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今天我爸生日，我得回去。”

　　“好吧。”温泠送给他一个小铁环，穿过他的手指头，“这是我做的。”

　　“哇，好简陋啊，等我回来给你带个真的。”万泱说着还是好好地戴着那个不知道是锡还是铁的东西背上书包，“走了，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拜拜。”温泠朝他招手。

　　万泱没有想到，他看见的朝他温柔笑着道别的温泠，是他见过温泠真心的最后一面。

　　出租车被撞飞的时候，万泱没有觉得疼，他甚至还想着，温泠到时候慌里慌张来医院看他的样子该有多着急，他有些期待那个画面，但是他却看不见了，是彻底的黑，让人喘不过气。

　　温泠打算回家的时候接到的电话，直接开去了医院，她觉得很害怕，她听见万泱的家人讨论他的情况，失明。温泠不敢过去，就坐在离手术室不远的地方一直等，温岳打电话来让她走。

　　“我不走。”

　　“快点回家！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在外面很危险……”

　　“我不走！”温泠对着电话哭喊，“他看不见了怎么办，他看不见了怎么办啊……”

　　消息传到徐颖那里，不知道怎么，她突然难产，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人们似乎来不及悲伤，这个时候没有人记得还有一个女孩，他有万泱的孩子，把命搭在了上面。

　　温泠在医院坐了一夜，温岳第二天早上找到了她：“回家吧。”

　　温泠想笑却扯不出一个笑：“我们完蛋了对吗？”

　　“与我们无关。”温岳拉起她，“你安然无恙。”

　　“是啊，我安然无恙。”温泠点点头，跟着他回了家。

　　但是温泠知道自己并不能安然无恙，她得去看望万泱，因为万泱要求见她，所以万淙才叫她来。

　　温泠刚一进来就忍不住哭了，万泱抬手摸了摸温泠的头顶：“我想给你擦擦眼泪，但是现在这情况好像不行，所以别哭了。”

　　“怎么办？”温泠死死捏住他的手，“怎么办……”

　　万泱反而安慰她：“没事的，这样我们两个更般配。”

　　看不见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的，万泱被打压下去消失了好久的暴虐脾气又被激了出来，他不能忍受呆在家里被人照顾，自己搬了出来，温泠去照顾他，经常被他打骂，打不着的时候就拿东西砸。

　　“我瞎了你也瞎了是不是！”

　　温泠被杯子砸懵了，捂着头，热水烫得她掉眼泪：“对不起。”

　　万泱摸过来发现她哭了，就又是一巴掌打倒在地上：“你很讨厌我？你觉得我很废物？”

　　“你为什么打我！我做错了什么！”温泠被他打得伏在地上站不起来。

　　“你哭了。”万泱有点冷静下来。

　　“我没有。”温泠擦掉眼泪爬起来，“杯子碎了，别扎脚。”

　　温泠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哪怕忍受一辈子，因为他安静的时候，还是万泱。

　　温泠把毛巾打湿给他擦脸：“你要不要刮胡子？”

　　“你给我刮。”

　　“好。”温泠给他打上泡沫，“我从来都没有给人刮过胡子啊。”

　　“我也没有被别人刮过，不过这一次我就当小白鼠吧。”

　　温泠仔细再仔细还是刮破了一处：“破得大吗？”

　　“唔，好像不大。”

　　“我摸一下。”温泠摸着挺大的一道口子，“这还不大吗？”

　　“咱俩这眼睛就别争这个了吧……”

　　有的时候温泠真的很恨爸爸，为什么能力不足还要把公司放在第一位，耗费了那么多心力，却还不是人家手底下的一只蚂蚁。

　　市场动荡让温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同时有几个大股东撤股，温岳力不从心，竟然隐隐有要倒闭的势头。

　　温岳不得已，二十年后又一次去求了万家，这一次，温泠仍然是他的筹码。

　　“你是要把我的眼角·膜给万泱吗？”温泠听温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什么。

　　“你来抢啊。”温泠挑眉，却被泛红的眼眶出卖，“你能抢去，我就给。”

　　“我有很多种办法，毕竟你也看不见，我可以拿药迷晕你，再让医生去手术。”温岳也很惊讶，自己可以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温泠意识到他没有说说而已，认真地问道：“我是你亲生的吗？真的吗？”

　　“你是。”温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心虚，“所以只有你能救公司，只有你能救爸爸。”

　　“不可能。”温泠大笑着摇头，仿佛抓住什么把柄，“不可能！万泱也不会接受的！”

　　“他接受了。”

　　“你骗人！”温泠的眼泪掉了下来，奇怪，她并没有很悲伤啊。

　　“他签字了，我在旁边。”温岳铁青着脸，“灵灵，听话。”

　　“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温泠哭着向他求饶，“让我去跟他说句话好吗？让他再等等，为什么要我给？那是我的！”

　　“就让我，就让我打一个电话。”温泠摸到他的胳膊，抓住衣服顺着跪了下来，“行吗？真的求求你……”

　　温岳拽不起来她，最终拨出号码递给她手机：“万董事长在边上的话说话要注意。”

　　“喂，万泱？”温泠听到他的声音，反而安静下来，轻声问道，“你在干嘛呢？”

　　“在家，刚刚吃完饭，你什么时候过来？”

　　你还要我过来吗？温泠有点不明白，笑了一声说：“这周以后，可能我就不能去你家了。”

　　“为什么？”万泱隐隐有点不安。

　　“你不知道吗？”温泠的声音有点陌生，“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把我骗上手术台才算满意吗？”

　　“温泠……”

　　“你究竟骗了我多久……你一直在骗我！你到底安了什么心！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还要拿去什么！？”

　　“不是的，我只是……”万泱深深喘了口气，“我想有能力保护你。”

　　温泠把手机狠狠一掷，在瓷砖上摔得四分五裂。

　　“打完了？现在可以接受了吗？”温岳无动于衷。

　　“你们是在犯罪，”温泠害怕得嘴唇发抖，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想逃，“你们是要去坐牢的！”

　　“你还能跑到哪儿去？”温岳冲着她的背影说道，“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就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温泠怎么也打不开门，倚着门板大哭：“你会遭报应的！我妈妈在天上看着呢！”

　　“你妈妈已经死了！”

　　温泠满头的冷汗，呵呵笑了两声：“我妈妈要是活着，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对我的！将来你到了底下，好好想想怎么跟我妈妈交代。”

　　“我不用想，就算你妈妈还在，她也会让你答应的。”温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进屋里。“自己好好考虑，不要再想逃跑，你没有别的选择。”

　　温泠努力忍住颤抖，摸到手机给一个海外号码打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号码是不是真的，还是温岳拿来骗她的，她只能不停不停地打，但永远没有人接，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就被太平洋卷入了海底。

　　温泠不吃也不喝，也没有想法，脑子里空空的，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温岳把吃的放下就走，门窗锁的死死的，任何锋利的东西都被温岳收走了。

　　医生来了，温泠把自己抱成一个球，小声念叨着什么。

　　“你说什么？”温岳俯下身问。

　　温泠说：“我不想，打针……我害怕……”

　　这些天一直凶狠的温岳突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老泪纵横：“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下辈子，下辈子还你……”

　　温泠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听不真切，说话也断断续续的：“爸爸，今生的事还没算清楚……就先想着，下辈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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