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两个人才回到病房，外头就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中秋节值班原本就很郁闷，这时候下着暴雨，更显得值班的人可怜可悲。
　　这种天气哪家也不送外卖，最后还是从食堂订了晚饭。大中秋节的吃食堂，顾川觉得异常扫兴，闷闷地吃了几筷子，就看着窗外的长吁短叹。
　　外面漆黑一片，雨势大得简直骇人。中途顾川接了家里一个电话，被数落了一通“过节也不回家，养你这个儿子等于白养”，回来的时候就更加愁眉苦脸。
　　董睿这时候也吃完了饭，盯着他问：“和我值班委屈你了？”
　　顾川赶紧辩白：“不是不是，不委屈不委屈，哪敢委屈。”
　　语毕觉得越描越黑，又加上两句：“是因为下雨，中秋节下雨太讨厌了。”
　　“下雨碍到你什么了？”
　　顾川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想董睿居然也有这么不通事理的时候？

　　“看月亮啊！合家团圆就算了，好歹给我个月亮看看。要不然哪算中秋节啊？”
　　董睿嗤之以鼻：“月亮你什么时候看不行？”
　　“问题是，今天是中秋节啊。”顾川觉得董睿的脑回路简直非一般的正常，中秋节哪有不赏月的？他想找两句古诗之类的支持一下自己，奈何搜肠刮肚找不出来，只好泄愤地咬了口科里发的月饼。
　　月饼是莲蓉馅的，味道不坏，顾川吃了半个，才发现董睿对月饼无动于衷。他赶紧又从月饼堆里挑了一个，拆开包装递给董睿：“你也吃一个？”
　　董睿看月饼的眼神活像看什么可疑物品：“不用了。”
　　“吃一口也行啊，应景了。”顾川坚持劝他，“今天过节呀。”
　　董睿皱着眉拿起了月饼——不是顾川手里的那块，而是之前他吃到一半的那块。顾川眼睁睁地看着他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表情跟吃了毒药似的。
　　“发明这东西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顾川已经顾不上嘲笑他挑食，满脑子都是董睿贴着他齿痕咬下去的画面。那块月饼放在那里，顾川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连脸都憋红了。
　　董睿似乎挺爱看他窘迫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顾川被他看得脸红到脖子根，再也坐不住了。
　　“查房……查房吧！”

　　中秋节还留在医院的患者，病情多半不轻。两个人查完房回来，顾川忙碌了好一会，才腾出手来写海蓝的病历。
　　海蓝收在了董睿名下，照理说该归尹雪娇管，可到底是顾川招来的麻烦，他也不好意思让尹雪娇干活。
　　才写了几笔，董睿就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什么活不能以后干？你不是说今天过节么？”
　　顾川反驳道：“不是我说，今天就是过节啊。而且我不干活也没别的事可干。”
　　“你是来陪我值班的，怎么没事干？”
　　顾川心想来了来了，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才人模狗样了一小会儿，狐狸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
　　他心里慌乱，赶忙胡乱找了个话题：“你看……那个，海蓝的白细胞又低了。总这样，不会骨髓抑制吧？”
　　“有可能。”
　　顾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董睿这么回答，他倒真的开始害怕了。
　　“那，那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说得容易，顾川却未雨绸缪到直冒冷汗：“咱们哪会处理骨髓抑制啊！哪怕在肿瘤中心也够棘手了，真要发生了……”
　　“你偷了人家的患者，真有问题了，你敢请会诊还是敢给人家转过去？”董睿一挑眉毛，“收进来的时候就没想这些？”

　　顾川垂头丧气——他是真的没想。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错了。”
　　董睿像是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沉声说道：“那你说说，你错在哪。”
　　顾川以做检讨的诚恳态度，痛心疾首地说道：“一直都强调和患者保持距离，但是在海蓝的事情上，我没做到……对患者的事了解得太多，同情得太过，肯定会影响理性的判断，结果最后对患者、对我、对别人都不好。其实还是该按照原则办事，对不对？”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沉痛，董睿都不好意思火上浇油了，那声调居然又很温和。
　　“对，也不对。做医生是这么简单的？你搞的是医学，也是社会学、伦理学……还有比生老病死更社会更伦理的事么？不管什么原则，最后总得回归到个体的人。”
　　顾川料不到董睿嘴里还能吐出这么大一颗象牙来，惊愕得不敢插话了，只好听着董睿说下去。
　　“至于保持距离……同情得太多不行，完全不同情也不行。你处理人的生死，同时也处理人的情感，总得自己的情感健全，不能麻木不仁。”董睿说到这里，玩味地笑了一下，“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顾川完全听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没听错。董睿说“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哪一点？不对，重点是“喜欢”……是喜欢，还是——“喜欢”？
　　顾川直愣愣地盯着董睿，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答案来，然而董睿的表情是他一贯捉摸不透的。正在僵持的时候，董睿的电话却突然响了。
　　像是解除了魔法一般，顾川赶忙转开目光，心还跳得数不清次数。他用余光看见董睿拿出手机，看到来电后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接起了电话。
　　而董睿说出的头两个字，就让顾川的心率直线下降。
　　——“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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