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董睿那个电话打了很久。
　　他说得都是些不甚要紧的话，然而语气温柔关切，顾川从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在这样情深意切的中秋对话里，他觉得自己格外多余，尴尬得连手脚都没处放。
　　终于他再也待不下去，假作查房走了出去。走廊里早已经熄了灯，大部分患者也都睡下了，顾川漫无目的地走着，耳里是自己空荡的足音。

　　他已经明白了——无论董睿对他说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唯有不会改变的事实：董睿有家庭，有妻子。
　　路过海蓝的病房时，他下意识地向里看了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明明有陪护的空床，他们两个却挤在一张病床上，紧紧依偎着睡着了。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桔红色的光朦胧地笼罩了两人，那光芒仿佛隔绝了疾病、痛苦，静静照着他们宁静安睡的脸。
　　顾川忽然很羡慕海蓝。她或许活不了多久了，或许还要忍受许多痛苦，可毕竟她爱的那个人，直到死前都会一直在她身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觉得伤心。

　　磨磨蹭蹭地回到办公室，董睿已经打完了电话，看见他进门便想开口说些什么。顾川却是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了，甩下一句“该睡觉了”，就逃也似地冲进了浴室。
　　草草洗漱完毕，顾川关灯锁门，而后就一头栽倒在值班室的床上。董睿该回坐班室去了吧，顾川这么猜测着，心里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忍不住回想着上次夜班的情景。
　　想着想着，他暗自决定，再也不要和董睿单独相处了。
　　朦胧中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刻意放得很轻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他的床边。顾川没有睁眼，竭力装出熟睡的样子，凭直觉，他觉得那个人是董睿。
　　他知道董睿有值班室的钥匙。

　　董睿似乎站在他床前，静静地凝视了他很久。就在顾川忍不住要睁眼的时候，却感到有只手轻轻地碰触了自己的脸。
　　像安慰孩子似的抚摸，很温柔，却让顾川无端地感到伤心。他听着董睿在旁边的床上睡下，突然升起一股熊熊地怒火——董睿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仿佛要下到下辈子似的。顾川听着雨声，乱糟糟地想着心事，到底还是慢慢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顾川感到有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费力地睁开眼，就被董睿牵引着坐起来，又被迷迷糊糊地带动了窗前。
　　他还没完全睡醒，懵懂间只觉得，董睿低沉的声音是一个梦。
　　“你要赏的月亮。”
　　而后窗帘被拉开了，银瓶乍破，水一样的月光立即充盈满室。暴雨过后，晴朗的夜空连颗星星也见不到，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华光万里。顾川沐浴在这水一样的月色里，愈发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任由董睿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他。
　　顾川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背后的怀抱坚实又温暖，环住自己的手臂温柔又有力。他恍惚地望着月亮，觉得这个梦真是美好，让他心里幸福又安宁。
　　董睿在他耳边叫了声：“顾川”。这一声叫得低沉又煽情，全然叫进了他的心里。董睿温柔又强硬地扳过他的脸，慢慢地吻上他的嘴唇，他却毫无反抗之力，带着醉酒般的迷乱，沉浸在唇齿的纠缠间。
　　亲吻持续了许久，顾川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朦胧的月夜里，连心跳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直到董睿放开他，用手指擦过他唇角的时候，他才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他又和董睿接吻了——不是上次那种玩笑似的吻，而是深深纠缠、充满了欲望的吻。无论如何，顾川都再也无法忽略这个吻的含义，把它视作一个恶作剧或玩笑。
　　黑夜中，董睿的眼瞳显得十分深邃，顾川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月光真的变成了冷水，一直浸到心里来。
　　身体的热度仍在，胸口却一阵阵发冷，几乎让他发抖。
　　他一把推开董睿，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你别这样。”顾川握紧了拳头，一张口说出来的还是傻话。
　　董睿胸有成竹地一笑：“为什么？你喜欢我吧？”
　　顾川已经想不起要反驳，只是脱口而出：“你结婚了吧。”
　　董睿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顾川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
　　“你……结婚了吧。”顾川小声重复了一遍，很坚决地说道，“所以别再这样了。”
　　“你的意思是，离婚了就可以了？”
　　顾川分不清他的表情是挑衅还是嘲弄，只觉得一切都无法理喻。
　　“别开玩笑啊！”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顾川惊愕地盯着他的脸。
　　月光仍未散去，静静流转在两人的视线间。董睿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远比白日里严肃而坚毅。
　　“我说，我是认真的。”
　　董睿的声音仿佛低吟的琴弦，顾川第一次发觉他的嗓音竟然可以这样充满蛊惑。他眼睁睁地看着董睿走近自己，伸手碰触着自己的脸颊，理智上知道该躲开，身体却分毫都动弹不得。
　　“顾川，我是认真的。”最后一句几乎抵着他的嘴唇说出来，顾川全身都战栗了，破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事……亲完再说！
　　而后尖锐的防空警报划破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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