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残

作者:轻言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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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弃


      不远处走来一个妇人,她的脸很奇怪,一边青涩,宛如少女,眉目如画。一边肥大,皮肤松弛,叫人见之便觉似有毒虫盘踞,在那妇人脸上妒恨,把她逼成妖魔。
      她拉长了声音,千娇百媚,恬恬粗略一听,已觉骨头酥软如泥,似有蛆虫蠕动松动了那片泥土,她直想逃离。
      小姐妹却拉了她,只往那人跟前凑。说实话,她很恶心那妇人,半步都不想上前走。而身边的小姐妹痴痴笑笑,跟白痴一样—她暗自恶心。没理,没动。
      小姐妹却阴冷如蛇,那长长的信子已经伸入她眼中,盘在她耳畔,吱吱吱的劝诫,“恬恬,你心里抗拒。我能明白,不光是你,我也恶心他们。甚至恶心自己。可这世界上发财的人,有几个不是自己恶心自己也要把事情做好的?有几个天生命好的,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情况?”她瞄了瞄妇人,又瞄了瞄她,在打量一下她自己。三个人,她只用三秒钟,就平分了彼此,“咱们,有那命吗?”
      命?现代社会不讲究—命—不谈论怪力乱神,封建迷信。她皱着眉盯着小姐妹瞧,盯着她一路乱扭,扭得腰肢乱颤,只如怪异的恶梦,她一醒来,听见无边的夜犹在细语,“妈妈,您瞧瞧那姑娘,还算标致吗?”
      妖怪脸的妇人才送走一位客人,随小姐妹一起,朝着她,踱步缓缓而来。她不是优雅,她是身子肥胖,走不动路。
      那妇人走近一点,她便后退一点。她望着玉雕的蜃楼,第一次怀念她的小破屋,第一次怀念,那被垃圾堆浸透的被褥衣裤,轻轻一抖,便散出腐烂尸臭。
      而那天晚上,在绚烂的霓虹下,她遇见了—命—她的出生——每一个人来到人世间,唯一一处跟你谈论封建迷信的地方。
      原来,从始至终,从没变过。
      懂了。
      她定了定心神,不再后退。
      妖怪脸的妇人把她粗粗一量,哂笑一问“她行吗?看着蠢不拉几的。”小姐妹忙在妇人身边打圆场,为妇人点了一根烟,“妈妈,这一行哪有什么行不行的,只有愿不愿意。”
      妈妈点了点小姐妹的眉心,调笑着说,“你呀!聪明劲没用对地方。”小姐妹假装后仰,娇娆笑着,音线一抖一抖的似那妇人掉落的烟灰。最终,连泥土也嫌弃它有毒一般。唯有—人—来痴迷。
      便是这时候,包房里一扇门被拉开,走出来一位男子,西装革履,面容阴冷。让她想起霸道总裁一词。自有娇妻无数,回眸一笑百媚成堆,“白先生,以后常来啊~奴家等着您~”
      她眼看着小姐妹穿上小短裙,带上艳丽的面具,流入人群,分不清是化装舞会,是正常工作。这里的人她一个不认识,却共用同一张脸,乱了昼夜,再不是她的人世间。
      她才接话了妈妈,甜甜一笑,“妈妈,您觉得我不行,我觉得自己不愿意。”又拱手道,“今夜多有叨扰,这里不适合我,我这就回去啦。”
      那妇人一百个不乐意,她不瞎。
      可她要装瞎——后退一步,退出包厢。觉得安全了,她最后挥一挥手,冲那小姐妹说道,“谢谢你带我出来玩,明天请你喝奶茶啊!”
      妇人低头喝茶,气定神闲。
      她猛地转身欲走,却被一双手拦下,“请小姐自重。”自重—他们要求小姐自重?她只好微笑,“什么意思?”
      妇人端坐上方,悠然回道,“小姑娘,我这里可不是人民公园,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要么来消费,要么来上班,不然我这些弟兄觉得你坏了规矩,私底下对我议论纷纷的。你让我怎么有脸坐在这里?”
      她没钱,不可能来这里消费。
      不是!她有钱也不可能来这里消费!
      看着门口两个大块头,一个黑如铁石,一个眸若刀剑,随便一个划拉,她都得在医院住上一辈子。
      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只能慢慢悠悠转回身,咪咪笑着问,“你这里有帅哥作陪?如果没有,你让我怎么消费?”妇人立马换了趾高气昂,一声轻蔑十足的冷笑,“哦—你喜欢什么样的帅哥?我还不信,我这的帅哥不够你挑的。”
      她眼睁睁看着妇人一笑,身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抽风一样。有些奇怪,那人怎么胖成那样?
      又对上那张妖怪脸,觉得一切不正常的,在她身上,正常得似喝凉水一般。偶闻空调冷风滑过,天空远了人世,一般嫌弃。
      她一脸花痴状问,“刚刚从我身后走的那个先生,就那个惹得大家一阵骚动的。你这里有吗?”妇人摇头,摆动那半边下垂的脸,摆着蛴螬。
      呕—好恶心。
      她忍!
      见妇人翕动甲壳,嗡嗡地说,“小姑娘,那样的帅哥我这里有不少,只是,你连他一个出场费都给不起。”
      她曲肘挽拳,搁在下颌骨上一番摩挲,独自沉吟,遂无限遗憾地说,“那就普通的吧。我在工厂受了欺负,我买他陪我半个小时说说话,解解闷。”妇人飞了一个眼刀子,吩咐道,“带她去交钱。”
      突然一个美女姐姐,香水味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就这么弯下腰来,标准一笑,“来,小姑娘这边请。”
      “啊!!”
      是那小姐妹的哭喊。勾她回头,正见一个骨瘦如柴的汉子,瞧着没什么力气,却满眼凶光,抓着她的头发就往里拖。可门没关,是给她看的?是从来如此。
      她白眼一翻,想说—活该—
      暗骂一句—死贱人—她是瞎吗?怎么会跟她搞在一块!
      当场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啪—惊得美女姐姐调笑着回头,“小姑娘,你怎么把自己打了?”她不回答她的话,自顾自说道,“那衣服又不是我做坏的,我上班又没迟到,凭什么扣我工资,凭什么让我们跟着分摊损失?”
      美女姐姐好奇了,便不顾她一直吸溜鼻涕,抹得手背,手臂上都是黄绿色的黏液。她装似不懂,向她请教,“小姑娘,怎么没迟到,还要扣你工资?”她又抹了一把鼻涕,这一次,她把那黏液贴上衣襟,用力一擤。她活得像一只虫,爬在满是霉洞的茄子上,只会说自己的话,“怎么赚了钱不跟我们分摊利润,亏了钱就跟我们分摊损失?鬼一样的工厂,这什么世道?”
      美女姐姐读懂了她的自言自语,她安慰她,“小姑娘,你可太惨了。那样的工作还干它干嘛?早辞了早好!现在这社会,居然还有那样的剥削鬼?你看我,在这里上班自由,工资也高。我完成了分内的事情,别人就管不着我。就这样我还嫌弃这里吃得不好,时不时的就翘班呢。”
      她把她领到前台。
      对此一番冷剑阴刀,她装听不懂。自说自话上瘾了一般,“什么人呢!人跟妖怪一样,心也跟妖怪一样。现在时代更新这么快,那工厂迟早倒闭!神气什么神气!”
      却在心里暗骂—妈的—这鬼地方是先缴费,才能消费。让她逃都没地方逃。
      眼睁睁地看着手机里的钱扫出去八千不够,前台服务员却要询问一句,“小姐,您还差四百,请问是现金还是赊账?”
      她悻悻然,“不用了,在八千里面消费就好,把那些服务都退了。”前台美人微笑如旧,“这样的话,又不需要八千了。”
      她笑得傻里傻气,“给你们当小费好了。你们跟我说话客气点,我胆子小,不经吓的。”
      不需要你不退款?还问!问什么问!
      美女姐姐白眼一翻,“请自便。”不等人回答。她身边的人都走完了。一直离她五步远的美女姐姐,一早就走了。她一个人望着拥挤的人堆,感觉自己像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装了垃圾,自己就是垃圾堆。像是把什么丢弃了,像是从未有过什么。
      这是种什么感受呢?她想了许久,想不通。
      一个人游进大澡堂子,里头人多,还好都是女孩子。她把自己沉入池子,又浮了上来,在摇摆漂浮之间,她才知道,那种感觉叫行尸走肉。
      这池子里的水很脏,她没敢多待。只是把自己的衣服搓过了一遍,就听见一个人游了过来,欲言又止地问,“你把衣服洗了,怎么穿?”
      才想作答,屋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啊—”说什么,“不许动!老实待着。”谁肯听?谁听得进去?早已经被吓得兵荒马乱,鸡鸭乱飞,“啊!”
      “啊!!啊……”
      真吵。
      她把没洗干净的衣服往身上套,随一群人乖顺的往外走。警察挨个挨个一番盘查之后,由于她身世清白,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只说上了几个月的班,累极了,想泡泡澡解解乏。其余的,由着警察随便来查。
      自然是查不出什么来。
      她最后终于走出那瑰丽的鬼屋,重新见着外面的天空。已经六月了,南方的盛夏格外酷热,她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天空,幽蓝幽蓝的,似夜不是夜,红尘三恶道。
      突然就懂了什么。
      她一跳一跳地往家里走。
      ……算是家吧,给她遮风挡雨的破屋子,上面盖了铁皮子,铁皮子也是幽蓝的色泽,宛如她的夜空,真正的夜空。
      她走在街道上,终于一无所有,好不容易攒了半年的钱,只一夜,就剩下一点零头,不足一百。却要她生活半个月。半个月呀…
      抬头凝望高楼,她又一次见过了—命运—而这一次所见,却不再是残酷。生命是公平的,在自然面前,一切的生命都是公平的。
      在她身后,警察还在大声叫骂,空气里流动的香味,低俗得让人作呕。街道上行人三两,被惊吓四散。听见风过,华灯落寞孤独,破碎又重叠,重叠复破碎…千万遍疼痛,好似已经麻木了一般,再不似远观时那般妖娆。
      ——一念之差。
      她突然蹲下身子,蹲在大街之上,华灯之下,抱影自怜,“好险。差一点就进去了。好险…”
      突然一声轻笑,声音低沉醇郁。是她十八年的生命里,第一个仅仅用声音,便能灌醉人的男人。他问她,“你,不害怕吗?”紧接着,是一双冷冽的皮鞋,像是利剑,透射寒光。款式普普通通,样子也丑得没一点值得议论的地方。
      她不识货,她认!
      他高高在上,她蹲在地上,她仰视男人,见一张遥不可及的脸,俊朗无双。对此,她只说了三个字,“要你管。”
      人呐,在生死边缘走上一遭,不是胆小如鼠成惊弓之鸟,便是破罐子破摔,自此潇洒自如。
      她偏是后者。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她八分相似,性格全然不同,她的妹妹一定是前者吧。那个只会抱着书,反反复复研究来研究去的呆子,那个偶然一笑,便花开花落,云乘风来,冷月又缺的呆子。
      突然一阵心软,她似化开了一般,徜徉云端,淡了生死。
      一种重生的笑意,隐在夜里。
      酿着薄醉的男人蹲下来,他好高大,即便蹲了下来,她还是得仰望着他,仰望着王一般。她皱一皱眉,实在不知道这男人什么毛病——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就差说一句,“美人,给爷笑一个”了!
      今天她倒霉,似乎连时间都在跟她作对,见了什么,听了什么…一层恶心又堆了一层恶心,始终不肯将她放过。
      她冷声吐出两个字,“放手。”
      男人突然就笑了出来,他笑起来却淡了高冷,收了戾气。似一梦,拢她化蝶,身子轻飘飘的,听见他问她,“你需要钱吗?”
      她顽强抵抗,闭上眼睛不欲见他。才能维持冰冷如霜,“不需要。请你自重。”可她知道,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游丝一缕,飞絮一团,再不似从前的欢脱。她的身体在告诉她—离这男人远一点—
      一把就甩开男人的手,猛地蹿起来,再多一字也不愿。直往前走,前面人多,那里人多安全。她走过去就好了,走过去就解脱了…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从俗是多么幸福的事。
      身后的男人又一声笑,“有意思。”而这一次,却轻轻软软,温泉一般。
      脚下已经潮湿,衣裤却早已经干涸,两般姿态,在她一个人身上交融,多不协调,她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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