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之玉

　　那一年，他七岁的那一年，听闻岳氏之祸，正想去御书房问问父皇，是他在门外亲耳听到的，丞相秦凛呈岳峰案至御前，只说，岳家之罪，莫须有之罪！

　　那时候他就知道，父皇在位一日，岳氏之冤便一日不得洗刷，唯有他继承大统，才能为心爱之人讨回公道。

　　他也还记得自己是读孔孟圣贤君子之道长大的啊，可这十八年了，在这卑劣不堪的朝野，他逼死了兄弟，在父皇跟前安插人手，权衡利弊，制衡朝野，做了多少违心之事才有了今日大权在握的辰王府。

　　他连自己都厌恶自己了，更何况她呢……

　　可做了那么多，终究是棋差一招，被耶律寒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在朝堂上，进退两难，要保下她谈何容易啊。

　　“王爷想救她，妖月倒是有一个办法……”妖月轻轻的抬头，“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雪终于停了，但天始终的郁郁沉沉的，地上的积雪并没有化去多少，尤其是树林里的枯枝上，厚重的白色似乎比年前更多了。

　　柔儿的心里总有点慌，她的少帅身有经世之才，用兵如神，二十年来从未出过错，可这次不仅没有拿下路安，还让辰王坐上了大位，汗皇要是知道了……

　　“少帅，属下不相信您会出这么大的错，您是故意的是吗？汗皇若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耶律寒回头吼了一句，“南洛不平，你觉得南枯透敢杀我吗？”他知道南枯透是不会杀他，但耶律族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楚连城既然下不了手，你想办法再给他添一把火”

　　“少帅，属下不明白，您到底想干什么？您若想要慕不言的命，她中毒的时候就不应该救她。让秦凛回朝，明明是计划让他在除夕之夜的两仪殿上当众揭穿慕不言的身份，逼慕不言带着十万大军造反，路安城就顷刻覆灭了，您明知道秦凛去了军营，说出真相了也有去无回，还让他……”

　　“我就是要让楚连城亲手杀了她！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楚连城根本不爱她！”

　　柔儿跟了他三年了，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三年前，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楚州，选择如此迂回曲折的方法来到路安，她就觉得奇怪，尤其是这两个月，他所行之事实在太过矛盾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耶律寒在吃醋，吃楚连城的醋，耶律寒动心了，他爱上慕不言了。

　　柔儿吐了口气，慢慢的跪在了他面前，“少帅，若不是您属下活不到今日，可少帅已经亲眼所见，汗皇是如何对待属下与古衡将军的，若是他知道少帅您……”

　　柔儿是个孤儿，是南枯透亲自带大的，也是北临最出色的探子。

　　当年祁蒙下令死守平阳，北帝南枯透久攻不下，逼着耶律寒出了个主意，让柔儿深入后方，谁都想不到，古衡用情之深，竟然拿着军事部署图投靠了北临。

　　平阳城破，柔儿心中有愧，古衡便带着她去了大漠，远离了战场，过了几年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哪有那么容易啊，北帝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探子和一个敌方将领远走高飞，他很快就找了他们，把他们带回了王庭。

　　北帝让她杀了古衡，可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争执之中，是耶律寒拦下来了……

　　他说他路安的计划正好需要一个女探子，不管她是第几次用，辰王妃这个位置唯有她能胜任，至于古衡可以留在王庭，做为牵制，就不会怕她叛变了。

　　“少帅，属下知道，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探子就什么都不是了，此番无论能不能拿下路安，属下都再难回到王庭，也再难见到古衡了……”即便回去了，北帝也一样会让她做和三年前同样的选择的。

　　“属下感激少帅，多给了属下与古衡将军三年时间，属下会帮少帅做完最后的事的”柔儿抬起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求少帅，来日若回王庭，替属下把这封信交给古衡将军……”

　　“别做傻事，活着回去，自己交给他！”耶律寒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

　　牢房里黑暗阴冷，四处都是发霉的味道，月光透过高高的窗子，斜斜的铺下来，洒在了她的脸上，眉梢那道伤疤凉得都有些发疼了。

　　今晚的月光真的好亮啊，慕不言靠着墙角坐着，披头散发，一身白衣，微微眯了眯眼睛。

　　柔儿穿着一身轻巧的黑衣，微微的笑着，坐在了她牢房门口，“哎呀……这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罗吗？如今怎么落得如此田地了？变成了阶下囚……”

　　慕不言没有理她，柔儿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慕大帅，我是奉少帅之命来和你聊聊天的，真的没有兴趣听吗？”

　　“耶律寒？只会躲在背后放暗箭，让他出来，我们正大光明的打一场”

　　“我们少帅也是这样想的”柔儿道，“少帅说，他与慕帅棋逢对手，却从未正面较量过一次，如今慕帅朝不保夕，他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让我来把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和盘托出，看慕帅能不能救路安于危难之间……”

　　“耶律寒狡猾得像只狐狸，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我是奉命前来，信不信由你”柔儿故作轻松的站了起来，“哎呀……计划太大，我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不如，就从少帅派了吴林过来，救了秦长生的命开始吧……”

　　“要说秦家这位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啊，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要不是因为他，秦凛也不会对我们言听计从。如今楚皇已倒，慕帅被囚，少帅还在路安，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路安城就是我们囊中之物”

　　“楚连城既然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你以为他没长脑子吗？”

　　“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可是他的枕边人，慕大帅不会真以为仅凭一幅画像就能对我造成威胁吧？”柔儿眯起了眼睛，危险的笑着，“女人的手段有时候你想象不到，连古衡那样血洒沙场的英豪在我手段下都如此下场，更何况楚连城这样生活在路安的王权贵胄？”

　　“你们要对楚连城动手了？”

　　“不止呢……”柔儿嬉笑道，“少帅听说，秦小爷对慕帅情深似海，脑子也甚为好用，慕帅如今性命堪忧，他要是听说了只有我们少帅能救你，不知道会不会……”

　　“你敢！”慕不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凶狠得像头野兽，“你们想把秦长生怎么样！”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传话的”柔儿无辜的摊了摊自己的手，“少帅只让我去弄死楚连城，秦小爷他估计要亲自动手了，时间差不多了，话我也说完了，慕帅爱信不信！”

　　“耶律寒在哪儿？他在哪儿？”柔儿没有再回她的话了，飞身出了天牢，慕不言急的一脚踹开了牢房的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秦长生，秦长生，这三个字就像心口的一道伤，扯开来就是血淋淋的疼，耶律寒，你想要一次正面较量的机会，我可以给你，但我绝不会让你动秦长生一根头发的。

　　柔儿倒也没有往别出去，直接回了辰王府。

　　她轻功好一些，慕不言追到辰王妃寝殿的时候，见她慢慢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换了一身正红色的华丽衣裙，烈焰红唇，嘴角一直都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嘲笑。

　　“说！耶律寒在哪儿！”慕不言冲上去就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力气很大，几乎都要把她的脖子捏断了，可手里的人依旧不慌不忙，淡淡的笑着。

　　她没有想过要真的杀她，也并未下什么死手，可突然，柔儿抬了抬眼睛，诡异的笑了笑，抽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捏着慕不言的手，装作无辜可怜的样子，慌乱的喊叫着。

　　“姐姐，你误会我了，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不会做出对王爷不利的事的……”慕不言惊愕之于，她就捏着她的手将匕首狠狠的送自己的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

　　站在门口的楚连城立刻冲过来推开了她，把面前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抱在了怀里，“东篱，东篱！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王爷……”柔儿满手的血，虚弱的抓住了楚连城的衣裳，“从妾身嫁与王爷的那一天开始，妾身就知道王爷心里还有别人，妾身不在意，从来就不在意……得见王爷日日喜乐安康足以，为了姐姐，王爷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妾身了，今夜唤王爷过来，只是想告诉王爷，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孩子……是那个晚上，那个晚上留下的孩子……

　　听到这个孩子，楚连城的心脏都揪到了一起。

　　她装得可真像啊，一个懦弱无辜的女人，一个躲在深闺之中默默的关心和爱护他的王妃，一个不明所以就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

　　“王爷……你说，我们的孩子如果能出生，他长得是会像你，还是会像我？”

　　她又骗她，耶律寒又骗她！是想用她的命，用孩子的命来逼楚连城对她下死手！只要她死了，南洛就再也没有可以去打仗的将军了！

　　她明明知道的呀，耶律寒狡猾得像只狐狸，她竟然还会相信她！

　　我慕不言在战场上见万千敌兵都不曾言怕，我慕不言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清醒理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秦长生这个名字，就方寸大乱了！

　　她死了，她死真的死了，北临最出色的探子，耶律寒费尽心思安排在楚连城身边的细作，南洛的辰王妃，为了完成任务，自己设计害死了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在楚连城的怀抱里咽了气。

　　楚连城面无表情的抱着她的尸体，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的余温都散尽了……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拔出了旁边剑鞘里的剑，对准了面前的女人，连声音都染着疼，“那是本王的孩子，本王的孩子，本王的第一个孩子……你说她是北临细作，证据呢？本王问你，证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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