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之玉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未雪，本王相信你，可本王相信你有什么用！你问问南洛满朝文武，他们相信你吗？你再去西陵朝堂，他们相信你吗？

　　他们已经三番五次的逼迫本王置你于死地了！你如今杀了东篱，杀了本王的孩子，你让本王怎么办！找不到证据就什么都做不了，本王一己之力又能扛得住多久！

　　“来人，押入死牢，七日之后，处决！”

　　他要她死，他真的要她死，为他的孩子报仇，为他的天下铺路，这一句处决算是把他们儿时仅有的情谊都淹没了。

　　枯木逢春，初阳恰暖，春风来了，嫩芽推开厚厚的积雪钻出了土，四处都弥漫着青草的香。

　　才过了一个除夕，路安城朝局大变，丞相秦凛横死军营，赫赫有名的兵马大元帅就沦为了乱臣贼子，昔日雷霆不敢近的帅府就被户部抄了家。

　　丘山站在门前的转角之处，静静的看着，看着他们带着人卸下了高悬于帅府横梁之上的岳氏门楣，一寸一寸捏紧了手中的剑。

　　他正要冲上去，就被身后一股力量扯住了，回头看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前几日安置在未安府的秦长生。

　　“姑爷……您怎么在这里，我不是……”

　　“你们主仆俩搞什么把戏，你以为我不知道？”秦长生长舒了口气，“别去，你去了只会多送一条命而已，没什么用……”

　　“辰王已经下令……”

　　“拿着！”丘山话还没有说完，秦长生就冷静的递了一封信给他，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马上送去远宁城，一定要亲手交给司马将军，越快越好，这是救她唯一的希望！”

　　“姑爷，这是……”

　　“别问那么多，快去！”秦长生从未如此严肃正经过。

　　“诺！”丘山低头向他行了个礼，迅速出了城。

　　秦小爷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户部的官兵在府里进进出出的声音，听着当真是刺耳极了，“哐当”一声，横梁上的门匾被撬动了，就像是一把铁锤，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再也忍不住了，回身冲到了帅府门前，血肉之躯，硬生生扛起了落下的岳氏门楣。

　　这是岳家的东西，也是她护了一辈子的东西，岳氏忠烈，精忠报国，绝不可落地沾灰。

　　秦长生血脉喷张，高举着岳氏门匾，巨大的冲击力压下来，膝盖弯下磕到了地上，地板都被重量逼得裂出了缝，手掌上的血溢出来，顺着门匾的框架，染红了洁白的衣袖。

　　秦小爷一声怒吼，屏足了所有精力，起身把门匾送回了高高的横梁之上，落地之后，甩了甩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我秦小爷说的！这块匾谁也不能动！”

　　后面过来的楚连城轻轻抬了抬手，撤下了围在他身边的所有官兵，“秦长生？本王倒不知常年卧病在床的秦小爷，何时能力鼎千斤了？”

　　“王爷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秦小爷挑了挑眉毛，在他面前站直了身体，“你把我娘子怎么样了，我要见我娘子……”

　　“本王知道你根本不是秦长生！”

　　“小爷我是谁与你何干！”

　　“本王还知道，你就是耶律寒！”

　　“王爷——”听到耶律寒这三个字，秦小爷换了个阴阳怪气的语调，“路安共见，吾乃当朝丞相秦凛之子，兵马大元帅慕不言的夫婿。我父如今尸骨未寒，王爷就给我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是欲对我秦家下手了吗？不知道我爹在朝堂里的哪些门生听到，会作何感想？”

　　“你若真是秦凛之子，她可是你杀父仇人……”

　　“这只能证明，我对我娘子的爱比对我爹的爱还多……这一点，你就比不了”秦小爷这一句话，就把楚连城脸都气成绿色了。

　　秦长生是在说，他为了保护父皇，亲手把她关进了天牢，他是在说，他为了南洛天下，亲手要了她的命，他是在嘲笑他，嘲笑他视若珍宝，珍藏了十八年的那段感情连个屁都不是。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绝对不是秦长生，绝对不是！可无论面前这个人是谁，只要他证明不了他不是秦长生，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全天下都知道他是秦凛的儿子！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兵马大元帅的夫婿！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秦凛死于非命，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手了南洛朝堂，眼下时局未稳，若东篱的死讯传到西陵，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若没有个合理的理由，诛杀秦凛之子，朝堂必定会生动乱的。

　　合理的理由？既然你想当秦长生，本王就给你个合理的理由！

　　“来人！”楚连城大吼了一句，“秦小爷既然入赘了元帅府，是叛党夫婿，便是岳氏之人了，一并送入死牢，等候处决！”他说完就走了。

　　秦长生没有吵也没有闹，弯着嘴角轻轻的笑了笑，跟着这些侍卫去了死牢。

　　死牢里阴暗潮湿，难得见到光亮，听到了牢房外的动静，慕不言微微回了回头，看见了走进来的人，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愣在原地好久。

　　“娘子……这才几日没见，不认识了啊……”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从怀里拿出了暖玉镯子，慢慢的套在了她右手腕上，温婉直入肺腑。

　　“娘子……粗心大意的，把镯子落我这里了吧，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暖玉镯对娘子身体好，万万不能离身的，娘子以后还得给我生个孩子呢？”

　　“娘子……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送到未安府干什么啊，哦……我知道了，未安府的桂花糕是全南洛最有名的，娘子是不是嘴馋了又不好意思说啊，你看夫君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秦小爷兴致勃勃的从怀里摸出了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糕点，送到了她面前，“闻闻看，香不香？快尝尝好不好吃？”慕不言泪眼朦胧，看见他手上深可见骨的血痕，“手怎么了？你遇到耶律寒了？”

　　“耶律寒就是个缩头乌龟，他怎么会惹得起小爷我呢？”秦长生还是清浅的笑着，“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过几天就会好的，没事……”

　　“秦长生，我，我，我杀了你爹……”

　　“一报还一报罢了，娘子不必太放在心上……”秦长生抬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我爹手上何止有你岳氏一条人命，上一辈的事情就让他们都过去好不好？只要娘子不要怪我姓秦……”

　　“我，我……”等等，这是死牢，这里可是有进无出的地方，“秦长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走进来的，夫君我还能飞进来不成？”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进来之后就再也……”

　　“我早与娘子说过了，你我既是夫妻，生死荣辱与共，往后血雨腥风，再不会让你一人独行。你是兵马大元帅慕不言也好，是反上皇宫的岳未雪也好，你都是我娘子，人间也好，地狱也罢，既然成了亲，我们生生世世都是要在一处的……”

　　“秦长生，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

　　“这怎么会是没长脑子呢？小爷我脑袋多灵光啊……”秦小爷又把手里的桂花糕朝她递了递，“我都猜到娘子让我去未安府买桂花糕了，是不是？”

　　“我送你出路安城，是……”她还没说完，就被他重重的搂进了怀里，手里的桂花糕落在了地上，摔成了一摊泥。

　　这个拥抱也像个火炉，也像个深渊，把她包裹，吞噬，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娘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有多难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爱我，要不然你不会送我走，我知道你害怕，害怕爱上杀父仇人成为千古罪人，我你也知道害怕杀了我爹，连累到我……”

　　“我还知道你会死，我回来找你，我也会死，但是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看着你去死，做不到让你一个人面对那冷冰冰的地狱……”

　　是啊，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不管是秦长生还是耶律寒，他都做不到，这是他耶律寒这辈子唯一做不到的事了吧！

　　“娘子，从今日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我推开了，好不好？”

　　“秦长生……秦长生……”

　　她扑进他怀里哭了，二十多年了，她从未有一个这么信任的人，这么温暖的怀抱，秦长生，这是秦长生啊，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选了他来做自己的夫君吧。

　　死牢里的光线很暗，即便是有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里透过来，都很难得散去这里的阴霾。

　　他们坐在枯草席上，靠着墙角，慕不言枕在他腿上静静的睡着，她在不安全不信任的地方从来就睡不着，在天牢里的这几日亦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时此刻却呼吸沉稳，睡得很熟。

　　窗外的光线从东边斜到了西边，他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眉梢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痕，看着她右腕盘在暖玉镯下蜈蚣一样的疤。

　　我是该感谢这战争呢还是该讨厌这战争呢，若不是伊云一战，我是不是根本就遇不到你。

　　可若不是伊云一战，你我是不是就不会是死敌了呢？

　　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得到过秦长生的身份，也从未有一刻像这样这样渴望过繁华盛世，太平人间，两个人的爱情而已啊，我们妨碍不到任何人的，为什么偏偏就这么难呢？

　　他们在死牢里待了四五日，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最经常的就是依偎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尤其是他经常会问到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在战场上的一些事情。

　　说起来那些，慕不言有时候会笑着问他，“秦长生，你说你和耶律寒谁更聪明一点？”

　　秦小爷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娘子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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