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

　　后半夜。

　　寂月高悬，空气中泛着寒意，潮湿和阴冷像是跗骨之毒，直直的钻入关节深处。让人牙齿打颤。萧紫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抬手从地上拾起枯草与木柴，丢入面前的篝火堆。似乎是想要排解困意，她开口了。

　　“连兄，你可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连城璧有些诧异，声音在夜幕中有些飘忽。“萧兄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萧紫衣耸肩，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仿佛前半夜那个汹涌着杀意的少年不是她一般。她搓了搓手，似乎在驱赶寒意，又似掩饰心绪。

　　连城璧似乎是细细的思付了一下，目光看向跳跃着的火舌，回答道。“也许是有吧。”

　　“是什么？方便说吗？”

　　“说出来可能有些无聊，你确定要听。”

　　“当然！这可是武林六君子之首，被称为白璧无瑕的连公子的梦想！”萧紫衣扯着嘴角笑了笑，故作轻松。显然傍晚时经历的事情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揭过去。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其他人。

　　连城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温暖美好的事情，唇角绽开了一抹浅笑，说道。“娶妻生子，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啊！就这些！”萧紫衣不信。

　　“当然，不然你觉得是什么？萧兄弟。”

　　“就没想过什么天下第一，武林盟主？或者一方霸主？”萧紫衣追问。

　　“说没想过是假的。”连城璧有些腼腆的抿了抿唇，又接着说。“习武之人好勇斗狠，想要争天下第一，想要博得一个名声，或好或坏，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其中之一。”

　　“什么六君子之首，什么白璧无瑕，又或者君子之风。这些东西并非是我想要的。可因为我做了什么，便有人这样开口了，他这样称呼我，而后很多人都这样称呼我。”

　　“他们给我划定了一个框，一个名为君子的框。认为我会怎样做，该怎样做。我是什么人。但其实，我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也或许我确实有一些君子之风……”

　　“但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们不知道，金陵城里无垢山庄的连庄主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们只知道无垢山庄的连庄主是为少年侠士，仁义无双。”

　　萧紫衣挑眉，跳跃着的火苗让她的眼中像是燃起了火焰。她总结着说道。“所以，连兄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君子的人。”

　　连城璧笑而不语。

　　“连兄，你确定和我说这些没问题。”

　　连城璧微微侧头，注视着萧紫衣的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晃神的笑容。“萧兄弟你确实行事作风乖戾。却不是作奸犯科的恶人。”略微顿了一下，连城璧又开口。“而且，我相信我自己的感官，也相信你。”

　　“这个世上总有人喜欢用恶劣的名声来掩饰洒脱不羁的真实自己，就像总有人喜欢用君子的名声来掩盖自己劣迹斑斑的行径。在我看来，江湖中后者很多，而你是前者。”连城璧说着，他想到了萧十一郎，想到了他自己，还有江湖中诸多人。

　　“连兄你这是在夸我？”萧紫衣挑眉。

　　“算是吧。”

　　萧紫衣的脸微微有些红了，在火光下并不算太明显。她的心悸动了一下，却又马上被理智压制住。她低下头，装作是天气有些冷，揉了揉脸。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今天多说了这些话，肯定是因为月色，因为无聊。别多想。

　　冰凉的手指很快压住了躁动不安的心，萧紫衣不再看连城璧，目光盯着眼前不远处的火焰。怔怔的说道。“我没想到，连兄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说完了我的梦想，萧兄弟你又有什么梦想呢？”连城璧看出了萧紫衣的无措，他心中暗暗的笑，反应好青涩，真有趣。却决定暂时放过她，停止撩人的攻势。转移话题。

　　“我啊……”萧紫衣一边回想自己的小时候，一边怅然的说道。“小时候有想过要成为一个济世救民的大侠，后来又想过做一个以笔为戈的写书人，再后来嘛……随着年纪日渐长大，我发现我既做不了心中想要成为的那种侠客，也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写书人。”

　　“作一个好人太难了，我没有那么好。我会有私心，会嫉妒，会偏袒，也会因为遭遇到不好的事情而坠入恶途，想着狠狠报复回去。同样我也没有足够的天赋，能够写出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我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世上碌碌无为中的一个人。而且，这个世界并非黑白，有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我就想，大概做好自己，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活得坦荡荡，问心无愧。”

　　“我没记错的话，萧兄弟你今年十四岁。怎么口气倒像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

　　萧紫衣心中惊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她笑了笑，轻声问道。“很奇怪吗？”

　　“不。”连城璧回答。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折射着火焰的光芒，微笑着说。“我猜无花大师肯定非常喜欢你。”

　　想了想嵩山少林寺里恶名昭著但却看着超脱俗世的的无花大师，萧紫衣眨了眨眼睛。不确定的回答。“还好吧……”

　　月色正浓，浅浅的交谈声持续了很久。

　　第二天。

　　萧紫衣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睡的很浅，当听见响动，虽然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从袖中抽出了短刀，横在身前。犹如睡醒的雄狮，眼神冰冷的注视着一切。
　　而后，她看见了一个已经洗干净脸颊的姑娘，年纪大约和她相仿，十三四岁。正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神情有些惶恐。地上，铜盆翻倒，散发着热气的清水横躺了一地。有些染在了她的袍角上，对方是准备叫醒她洗脸的。

　　“抱歉。”没等萧紫衣开口，姑娘先慌乱的开了口。

　　“该说道歉的是我。”缭绕在萧紫衣周身的气息瞬间消散，她抓了抓有些乱的发髻，蹲下身，捡起了铜盆，递给对方。“是我警惕性太高了，刚刚怕是吓到姑娘你了吧。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姓萧，名叫萧紫衣。”

　　姑娘红了红脸，有些害羞的低着头，和异性说话对她来说似乎是个很艰难的事情，半晌她才低声喃语。“我叫秀儿。”

　　忽然，萧紫衣想到了昨夜和连城璧的谈话，似是找话题一样，又说道。“不知道秀儿姑娘你们日后可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我和连兄倒是想了一些去处。峨眉派或者移花宫，还有一些其他的地方，都是一些江湖门派。或者如果你们有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派人护送你们……”

　　秀儿咬了咬唇，直到唇色嫣红，她才又轻轻柔柔的开口。“我想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猜，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萧紫衣看着头低的不能再低的秀儿姑娘，昨夜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情又一次紧紧的揪了起来。即便是在她曾经身处的时代，人人都喊着平等自由，性别歧视仍旧存在。被拖入巷子中强x的姑娘一定是她穿的太风骚，画着浓妆在夜店酒吧工作的一定不是好女孩，结婚千万不能选这样的姑娘。抽烟喝酒纹身的肯定是个混混……诸如此类。

　　她重重的叹息，呼出了胸腔里的浊气。这个时代比之未来，更加严苛。她无法改变，但至少能做的多一点，再多一点。尽力做她能做的事情，杯水车薪也比无所作为要好的多。

　　“好。”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萧哥哥，秀儿姐姐。”远处，忽然响起孩童清脆的声音。小七站在院落的门口，对着萧紫衣挥手。她换上了一套不太合身但却干净的衣服，露出了原本有些蜡黄的脸，微微枯黄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羊角辫。对比昨日的模样，今天精神多了。

　　“小七。”萧紫衣笑着打招呼。

　　“萧哥哥，吃早饭了。”小七小跑着跑到萧紫衣面前，伸出手扯了扯黑衣少年的袖子。眼中亮晶晶的，满载着孩童纯净的目光。

　　“走吧。”萧紫衣说着，摸了摸小七的头，眼底划过温柔的笑意。“小七，想要学什么样的武功，用什么样的兵器呢？”

　　“和萧哥哥一样的行吗？”小七的眼中满是期待。

　　“我的刀可能不太适合你，不过倒是有个地方很适合小七你。”萧紫衣说道，不意外在小姑娘的眼中看见了失落。

　　“移花宫的宫主名叫邀月，是我的朋友。也是当世少有的武功一流的女性。跟着她你能学到不少东西。在那，未来你一定也能成为一个性格坚毅，足以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女侠。”回忆起自己被邀月痛揍的往事，萧紫衣如是说。

　　“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萧哥哥吗？”

　　“当然，只要我们都还在这个江湖，肯定会见面的。而且我们可以经常写信。”

　　“那小七就去移花宫！”小小的女孩很快就忘记了失落，欢快的想着自己未来的新生活。秀儿跟在萧紫衣和小七的身后，全程目睹了这一切，面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当连城璧带着木柴回来，迎面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晨曦中，一身黑衣做少年打扮的萧紫衣牵着小女孩的手，笑的温柔似水。另一个少女则是跟在他们身后几步的位置，看着眼前的人露出浅笑。
　　仿佛昨日的阴霾尽散。

　　连城璧忽然想到，她若是作为自己的妻子，是否也会笑的如此温柔，那时她会牵着他们的孩子……一家人，还有母亲……
　　那应该是一副很温馨的场面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