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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马车骨碌碌地前行,我斜倚在车上,手里拿着本书,斜眼偷偷地瞄着对面的他,此刻的他一身青衣布靴,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浑身散发出儒雅的书卷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叱咤三军的大将军,反倒有三分像游学四方的儒生,一时间我竟然有些痴了。
他眉头微微一抬,叹道,“真是磨人啊。”说着,书一扔,随手就要把我捞过来。
我脸一红,忙避开:“车外有人呢。”耳畔听得他闷笑的声音,“你呀,早知如此,必不带你同行。真是麻烦!”
我随手扔过书去,嗔道:“帮你灭火,还嫌我烦。”
灭火,没错,丁夫人回了娘家,这不同于我上次的离家出走,我上次不过是出去散散心。古来女子出嫁就极少回娘家,这与现代女子动不动耍性子就回娘家不同,古代女子除非被休弃,否则是绝不会再回到娘家的。曹操自觉对不起丁夫人,我又一直劝他亲自去接回来,所以我们这是要去谯县的丁府了。
丁府,也算我的故地,而且,也许我也能居中劝解几分吧。
正说着,已经进了城,不多时,就到了曹府。老宅的管家陈叔一早就在府门侯着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丁夫人只在老宅待了半个时辰就回了娘家,他怎么都留不住。
我愣了愣,原来丁夫人是回过老宅的,那么,或许她真的只是一时之气...
我微笑着看向曹操,“我不陪你去了,姐姐多半正等着你呢。我要去把姐姐的屋子收拾出来。”
曹操神色略有尴尬,半咳了声点了点头,随后跨上匹马,就要去丁府。
我回过身子,叫住他:“姐姐性子极烈,你把你那霸王脾气且收一收,软语相求,姐姐必定回心转意,可记住了!”
曹操微一颔首,打马而去。
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宅了,穿过回廊,初春的寒意还未消退,池边的柳树已有些冒了新芽,想起那年,曹昂还不过四五岁,我抱着他坐在廊边讲故事给他听,如今。一切仿佛就是昨日之景,连我都会不时想起他,何况丁夫人。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丁夫人为何执意不肯住在老宅的原因了,物是人非,情何以堪。
我叹了口气,走进院子,吩咐家人们打扫庭院,收拾床榻。自己也去取了块抹布,细细地擦拭妆台...
过了大半日,见曹操一脸怒气地回来。
问了多时,方明白,丁夫人居然根本就不见他。整个丁府居然把他晾了半日。他一肚子怒气,无处可发。
我有些想笑,堂堂的大将军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见他面色不善,我忙道:“好,好,好,我去说情。”
丁府的老爷还在,已不如往日那般精神了,见了我,只叹了口气:“你去见见兰儿,好好劝劝她也好。”
丁夫人披着一头青丝,坐在窗前,我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梳子,轻轻地给丁夫人梳起头发。铜镜里的丁夫人神色清淡,眼角已是有些细细的纹了。
“九儿,”她并不回头,我们就这样隔着铜镜看着彼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一时觉得心酸,俯身搂住了丁夫人的脖子,“姐姐,今晚九儿在这里陪你好不好,像以前一样,九儿就睡在床边的矮榻上。好不好?”她眼角柔和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我知道,她这样就是答应了。
如同回到小姐未嫁时一般,小丫头进来服侍小姐梳洗,而我则去取了薰香,前前后后熏了熏被子,又烧好一个镂银暖球窝进了被子。小姐上床后,我也在一边的矮塌上铺好被子,熄了灯,钻了进去。
屋子里淡淡的苏合香流动,等了半晌,我和小姐同时开口。“姐姐”,“九儿”。我们同时轻笑了起来。
“姐姐,我们好久没说说体己话了,我说什么你都别生气,好么?”
“好。”
“姐姐,你还记得那年将军来求亲的事么?”
“嗯。”
“姐姐,其实将军心里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姐姐,他,他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雅致天成,清婉绝俗的小姐。这世上所谓纵使情深奈何缘浅的事情太多了,难得可以与喜欢的人携手终老,何苦要拒他千里之外。子脩,子脩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他,上了战场,生死就早已不是能掌控的了,多少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中人。更何况,张绣早就算计好了要杀掉子脩。姐姐,你别再生将军的气了,好么?”
“九儿,我早就知道你是他的说客。”
“姐姐,你答应了不生气的。”
她幽幽地“嗯”了一声,良久,说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其实我并不怪他。我只是,我只是...怨恨自己。”
“姐姐...”
“如今这一切,全由我的私心而起。九儿,他曾笑着说我的唇不若救他那日般温暖,命悬一线间那温暖让他永不能忘,他从来都不知道,当年河边救了他的女子是你,他要娶的,本来是你。我曾想把你指给夏侯渊,如果不是他拦着...那时,我就知道他对你上了心。阴差阳错,你还嫁了他,或许就是天命如此。后来,他身边又有了女人,我竟然有些高兴。送阿节进宫,本就是我的主意,一来,我本就不喜欢戏志才,二来,她与你也太亲厚了些。你果然如我想得一般,后来,他给你写了不少书信,都被我扣了下来。九儿,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九儿,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婉的女子了。九儿,我若肯听你的,昂儿也不会死。”
“不,姐姐,这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这混乱的天下。”
“九儿,你不用再劝我,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上天对我的惩罚。过往种种,不过痴念,九儿,勿需多言。”
“姐姐...”
“九儿,我该说的也说了,曹家,我已毫无挂念,他,别再来了。”说完,不再言语。
第二天一早,小姐要去金母宫,我也毫无办法,只得告辞回了曹府老宅。
后来,因为朝中事,曹操不得已先返回了许都。我又去看了小姐多日,事无可转,我也挂念家中幼子,就动身也从谯县往许都返。
许是受了寒,路中我一直有点昏昏沉沉,护卫们也就且走且停,第三日上,我们在武平打了尖,丫头去请大夫,后来回来告诉我说,镇上的大夫去了附近的村落出外诊。
正说着,门外有些吵闹,丫头也不等我吩咐,就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过了片刻,丫头领了店小二进来。店小二手中端着一碗中药,打着千说道,“镇上的张大夫嘱咐我们各家各户都要熬桂枝汤,小的见夫人身子也不甚爽利,特地熬了来。”
张大夫,就是那个出了外诊的武平镇唯一的大夫。
“夫人,丫头打听过了,张大夫,是这个镇上方圆百里有名的神医,以前每年这春夏交替时,疫病多发,十户三者有疫亡,自这张大夫来了之后,就再没出过此事。”
桂枝汤,我略想了想问那小二,“这桂枝汤可是桂枝,白芍,炙甘草,黑附子,生姜和大枣熬的?”
小二忙不迭地点着头,“夫人说的是。”我点点头,示意丫头接过那汤药。丫头摸出几枚五铢钱,那店小二满声谢着,又在屋里熏了些醋才离开。
丫头扶着我喝了药,我又在被子里悟了半天汗,身子果然爽利不少。
丫头扶着我起床,又去叫了白粥小菜,丫头有些奇怪地问我,“夫人怎么知道这桂枝汤啊,听小二说是那张大夫独门的方子。”
我正喝着粥,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嗯,在《伤寒杂病论》里看过。”丫头“哦”了一声,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书可不是我在这个时代看的,这书是医圣张仲景的传世名作。
我放下碗,“走,咱们去张大夫府上。”
丫头拦我不住,嘟囔着给我裹上外袍,又出去张罗着让护卫们备好车。
我们到张府的时候,正好张大夫刚回来,我只推说是来求医的病人,张府的下人就把我安排到左厢房排队,丫头正要发作,我只按下她,静静地在一旁看张大夫问诊。
张大夫手指轻轻搭在一妇人的腕部,那妇人一手捂着腹部,面色苍白,额头隐有汗意,张大夫让她伸出舌头,又细细问她,突然,她哇地一声呕了出来,她男人忙轻拍着妇人的背。一转眼他看见张大夫的袍裾上粘着的秽物,惊慌失措地就要去擦,张大夫却拦住他,低头去看地上的呕吐物,我觉得有些恶心就转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听得张大夫吩咐下人带那二人去取乌梅丸。
我一时有些发愣,现代医院的嘴脸还记得,几乎一进门就去做这个那个的化验,真不知道要是没有X光机,透视仪,化验单,现代医生还怎么诊断。正胡思乱想,丫头轻轻碰碰我,示意轮到我了。
我伸出手,过了片刻,张大夫收回手,却并不打算给我写方子,“这位夫人,本有些伤寒,不过似乎去得差不多了,多喝些水也就是了。”
“是,已喝过先生的桂枝汤了,也发了汗。不过小女子并不是来寻医问药的。先生的名讳可是仲景?”
他有些意外,扬眉看了我一眼,不过房中已无病人,所以他也不着急,他轻点了下头。果然医圣。
“先生妙手仁心,名声在外,小女子早就听过,今日管窥先生医术,已有旧时扁鹊之风,以先生之才,何以会屈居此山野之地?”
“原来夫人乃是说客,敢问夫人是...”
我微微一笑,他倒是聪明,“我乃曹门卞氏。”
他有些吃惊,“在下旧日在长安曾听王司徒说起过夫人,果有些与众不同。不过,在下闲云野鹤,无意官场之事。”
想起司徒王允,我心下有些黯然,顿了顿说道,“先生醉心医学,如能随我到许都,便能接触更多的医学,下以救贫贱之厄,上以疗君亲之疾,独善其身也可兼济天下。在许都,先生能有更好的条件治疗更多的病患,不是很好么?每发疾疫,伤寒十之有七,先生在武平已有防御之法,何不借朝廷之法推广天下。先生之才,如能传世,更是不世之功啊。而这一切,唯汉家天下可以予之。先生,意下如何?”
张仲景微捻胡须,沉吟片刻后,点头同意。
我心中一喜,邀他次日同行。
正说着话,张府下人匆匆进来说,门口有一急诊病人。张仲景微一拱手就出门了,我和丫头也紧随其后。
门口众人围着一个女子,躺在院中,似已昏厥。张仲景忙叫人群散开,探手过去,眉头紧皱,那女子面色苍白,似有几分面熟,张仲景抬头看见我,“夫人,有劳。”他让我和丫头一左一右,一面按摩女子胸部,一面拿起双臂,一起一落地进行活动。他自己,蹲在地上,用手掌抵住那女子的腰部和腹部,随着手臂的起落而松压。没过多久,那女子就幽幽地醒了过来。
张仲景搭了搭脉,命下人取来糖水,“夫人血气溃缺,兼有两月身孕,不宜劳动。”
那女子喝下糖水,方缓过劲来,仍是无法言语,旁边一个极熟悉的声音说到:“多谢先生。”
我循声望去,不觉一时呆了,司马仲达。我也就突然间想起来,那晕倒的女子,不正是司马朗的小妾么,那个与我有一面之缘的优雅女子。
正是:
草木有心闻风悦,明月无情随波逝
结发之言犹在耳,三两戚戚影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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