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

　　南苑行猎，多的是自由。玄烨想起自己的小四弟，心里不知道多的是难过还是怨恨。

　　那只有一岁便封王大葬的孩子，如今站在那孩子也就是荣亲王的墓前，自己更加的心里不好受了，御制碑，还有他的父亲顺治皇帝亲自题字。

　　他在碑前站了许久。

　　我走上前去：“皇上，你已经站了很久了。”

　　“哦，是吗？”

　　“是。”

　　“那，回南苑吧。”

　　回去的路上玄烨一直在想，若是那个可爱的小四弟仍在，自己是不是就不是现在的皇上了。

　　我看着他端坐在红马之上的身影俊挺却是难以掩饰寂寞，突然想起了曾经太皇太后说过的话：“当年顺治皇帝直言他与董鄂妃所生的四阿哥乃是第一子，如此，将早逝的大阿哥和如今在世的二阿哥还有当今圣上，都不被承认，大行之际，若非汤若望与哀家力保皇上，还不知道这大清的江山，会成为怎样。”

　　如今看着这仍旧是少年的天子，却是心里感到一阵怜悯，正是如此想着，却看到他回过头来说：“你大可不必可怜朕。”

　　我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他贵为天子，虽然一时掣肘于鳌拜，但如今他羽翼渐丰，过不了多久便要将鳌拜铲除了，我何来同情他的心思。

　　天子，至高至尊，何来需要同情。

　　南苑的冬猎本不该我参加的，但太皇太后的默许加上皇上的圣旨，不该也变了该。

　　一片喝彩声将我从沉思里唤醒，猎犬和猎鹰各叼了猎物回来，那猎物的表皮已经被撕裂，然后血水一点点深处，甚是吓人，我看着，不觉胃中一阵翻滚，但仍旧忍着。

　　玄烨出声问道：“如此，便受不了了。”

　　是的，他知道我受得了，当年自己杀掉白白的时候，他也是在的。

　　我自然看得到也听得到他的嘲讽，于是也不回话，只是看着那些猎鹰在空中盘旋寻找猎物，之前那狩猎只算是热身，等到侍卫们成排地，拉网式地在雪地里面蹚过，大声吼叫并且用尽各种方法喧嚣一片的时候，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那雪地里面瞬间变成了一个斗兽的围场，人的吼叫声，马的嘶鸣声，还有雪地里踩着咯吱咯吱响着的声音混成一片，等到真正结束的时候，也是喧闹的。

　　玄烨猎得一只少见的银狐，形体颇大，且毛发发亮，稠密而柔软的底绒，得到这样的猎物令他因为小四弟而沮丧的心情一下子得到高涨 ，一个少年的洋洋得意瞬间显露在脸上。

　　众人都齐声颂扬“皇上文武双全，皇上聪明天纵。”

　　我想着这千年来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什么都不比好听的话来得受用。

　　索性今日的围猎到此就算是结束了，但在回行宫的路上，佟国维和索额图却是没了之前的气势，我心中一“咯噔”，敢情，莫非是朝堂上出了问题，我看着玄烨的脸色，他想必也猜出了一二吧。

　　果不其然，坐到侍卫们生起的火旁，玄烨干脆直截了当地问：“舅舅，索额图，这次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默片刻，索额图先开了口：“这次的事情，奴才身在正黄旗，不便多说。”

　　“舅舅？”

　　佟国维倒是不犹豫，一开口便说了出来：“那遏必隆身后的人，也太放肆了。”

　　“鳌拜？”玄烨低声说道，而我在一旁却是震惊，早前玄烨还对鳌拜多加礼遇，如今这样看来，是真的讨厌那蛮子，礼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然后又听见他说：“他又做了何事？”

　　大家都不作声，只有那柴禾烧得噼里啪啦的。

　　我找了借口刚想离开，就听见玄烨闷闷一声：“说吧，他又做了什么？”

　　是无奈而压抑的语气。

　　佟国维终于忍不住了：“早前圈地是他，如今借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在朝中胡作非为，一下子杀了三位大臣。”

　　玄烨心下一冷，面上却是强作惊讶：“果真，果真杀了？”

　　“不是说，有圣旨吗？”索额图轻声说道。

　　我忽然想起他那一日说的话：“我便是先容了他，日后，定要他不得好死。”

　　原来如此。

　　回到行宫的时候玄烨令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我伺候着。梳洗完毕的玄烨，出神看着窗外，我端着茶水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了想，还是放下茶盏现行告退吧。

　　“别走。”

　　我愣了一下，原以为他出神之际是不知道我已经进来的。他转身走到桌前，牵着我的手一同坐下。

　　“陪朕说说话。”

　　“嗯。”

　　“你可知，朕有时候，真的恨你。”

　　我不知道该要说什么，低着头看着茶碗里的茶叶起起伏伏，然后就看见一只手将面前的茶端了去。

　　“你总是这般对我，我却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我仍旧不说话，我在深宫里待的时间并不久，然而，却已经开始习惯了寡言的生活，深宫里面，多是口舌之祸，我自然也是知晓的。

　　“我很讨厌鳌拜。”

　　“臣妾知道。”

　　“可是，我也很讨厌你。”

　　“臣妾也知道。”

　　“但是我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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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这样，所有的问题都会归到一点，玄烨每每说话的时候总是提醒着我他是如何喜欢我如何宠我，而我，却是不愠不火。

　　我说过，我不会再爱任何人。而我也记得，他知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是他。

　　幸运的是玄烨从未勉强过我什么，所以入宫至今，我仍未侍寝，太皇太后曾经明里暗里的试探，都被他以我年岁尚小糊弄过去了。

　　其实，是他年岁尚小。那日围猎的事情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也知道他对鳌拜即使有再多不满也不能显露出来，回到宫中几日他仍旧闷闷不乐，如此以至于后来皇后来找我，言语里百般刁难：“为何三哥哥同你狩猎之后便如此闷闷不乐？”

　　“回禀皇后娘娘，当日狩猎之时，臣妾并非一直伴驾左右，故而不知其中缘故。”

　　许是自几年前起赫舍里氏便看我不顺眼了，如今入了宫，便越发强烈了，我笑着，这抢着要同你三哥哥在一起的人多了去了，为何你便一直看着我多加为难了。

　　她恨恨看我，我自然知道，知道我不能嫁给容若的时候，我也这般恨着，虽然不知道日后容若所娶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曾经恨过，但如今，恨也没有资格恨了。

　　多亏了我多活了一世，多了几十岁的阅历，故而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怀柔才是最好的政策，女人为难女人，是愚蠢之极的做法。

　　后来苏麻喇姑来说是太皇太后召见，故而才摆脱了赫舍里氏。

　　慈宁宫是不必每日前去请安的，只有在太皇太后召见的时候方可觐见。

　　我前去的时候行礼半晌并未听得太皇太后的回应，只得端着礼数在那，颇为难受，这时候听见慈宁宫总管匆匆赶来，进门便跪下说：“老佛爷，苏大臣他们三个，被杀了。”

　　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她假寐的眼睛这才睁开，然后说了句免礼，苏麻喇姑赶紧过来扶我。

　　“想必，这事情，你早前几日都已经知道了吧。”

　　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而我也只能应是。

　　“为何不禀告？”

　　“臣妾想着太皇太后定然早就知道，况鳌卿相也是……”

　　“怎么不喊哀家老佛爷了？”

　　“臣妾错了。”

　　你永远都不能和一个权势比你高的人斗，哪怕是一点点的心眼也不能，我原本想着这件事情自然是藏不住的，但被人利用却是不甘，太皇太后对我身在后宫却从未侍寝的事情半睁着眼，也是她容我在皇上身边打探消息的犒赏，如今我坏了这规矩，便是要收到惩罚的。

　　当晚便有敬事房的人传话说今晚侍寝。

　　福祸总归是躲不过的，但这后宫里面，谁都可以侍寝，唯独我不行，我知道赫舍里氏一直盯着我，若不是知道我仍旧未有侍寝的话，她也不会客客气气只是喊我问话之类的。

　　是夜，我早早支走了央歌，冬夜里面寝宫炭火蜡烛，是极多的，我在往日里玄烨赶来之前，便暗暗有了安排。

　　我说过，我不爱任何人。

　　我也说过，任何人都不能逼我。

　　是夜，皇宫里火光冲天。

　　玄烨赶来的时候只看得到房子烧得已经不能靠近了，救火的人端着水盆木桶，奔来走去的，央歌在觉得事情不对的时候回到院子却是看到玄烨拿了浸了水的锦被披着冲进了火海。

　　后来人是救出来了，却一直昏迷不醒。

　　玄烨原是知道太皇太后的逼迫的，但心里一直在想或许得到了身子之后那人的心也便会一并得到，然而等自己的却是一片烧到天上的火海，自己的感情在那时候也一并被烧没了。

　　他问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始终没有答案。

　　慈宁宫得到消息之后，太皇太后却是一直惊讶，然后喟叹道：“却是个烈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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