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声细语

　　飞机上，莉安丝毫没有睡意，明明是过分疲累的身体，放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反倒像空壳，不需要血肉补给。只是清醒着。清醒着她便发着呆。太过纷扰又突然的一切，漫天的白雪或是不久前还握在手中的温存，这一刻，就宛如机舱外无可探知的夜空。星光明明那样灿烂，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边的黑暗。像存在于虚假的空间，没有限制。没有了限制便失去了自由的可能，而对自由的虚构却有偏偏是自我得以延伸的土壤。
　　倒是没有了自己才好。
　　从寒冷的冬季飞往温暖的南国，刚下飞机，莉安便闻到空气里咸湿的海的气息，三亚机场的夜如同晚春，那空气中水分拥挤，这样的气候，更让几个小时前，站在首都机场外吹的风，好似梦境，那风里轻易就吹干的泪水呢，或许根本没存在过。她不知道，他更绝不会了解。寒冷的天气不适合难过，莉安总这样对自己说。所以冬天，她总是格外隐忍。毕竟只有在温暖的地方，痛苦才容易消失。此刻，她只想忘记无时不刻闯进脑海中他的身体，他的目光，他的一切。却偏偏，这怀抱着自己，过分暧昧的气候，怕是还不如那干燥而无情的风罢，氤氲里勾勾连连都是水珠的缠绵。像她昨夜听到，他汗水落下的声音。他那么近，近的迫在眉睫。莉安死劲的摇摇头，她害怕看到自己藏匿在失落背后，如何也不愿意承认的喜悦。归属于他的喜悦，还是禁忌的快感。她总曾几乎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不是么，s真真切切的说了，她也笑著答应了。但他此刻却在她最难以触及的地方。就好像从未曾存在过。她本该也曾经努力让自己远离这种无可挽回的欲望，却为何，此刻疲累失望得难以负荷的身体，却独独少了愧疚。是因为他先不知所踪么，似乎也不是，更像烟火终于绽放，明明时刻无可挽回的寂寞，却淋漓又痛快。又痛又快。
　　下了出租车，莉安一个人走向祖父的旧屋。从曾祖父开始，便开始经营茶商，家里的几个茶园她只去过最近的一个。生意似乎在父亲的打理下愈加声色。从祖父开始便有涉及房地产，到了父亲，已经有许多置地，很多年前祖父就曾在海南置地，不知是否是喜爱这海岛的缘故，90年代海南炒房热潮时，祖父更在亚龙湾投资了一套别墅区，可惜终成烂尾，热情如泡沫，连带着利欲与企图，随着祖父的离世一起消隐于那个时代。曾燃烧在这海岛的热情，灰烬里也只剩下自家早年就建筑的一栋旧洋楼。家里的生意，她一点不懂，父亲过分的忙碌她知道，若不是她回去，他根本几乎不再家乡的小城。莉安也是两年前回来时，偶然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这把钥匙，也不知那儿时曾嬉戏过的老房子，是否已经面目全非的过分，印象里她仅仅去过一次，母亲和父亲带她一起去的，年幼的时候，五六岁的光景吧，过分模糊的记忆已经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却记得那海格外的蓝，夜里入睡前都能听到海潮的温存，母亲躺在身边，夜里月光很亮，透过落地窗逃进卧室。她已经入睡，却朦胧听见父亲走近屋的声响，亲吻她的额头，好久。以为她已经熟睡，拉着母亲的手带走她，母亲轻轻的笑。示意不要吵醒小小的她。莉安佯装睡着的却悄悄眯起的眼睛，视线十分模糊，父亲从背后抱着母亲站在面朝大海的窗前，月光落在她的侧脸，就是在笑着，也微凉。高大的父亲，月色里依旧稳固温暖，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莉安的房间。临走前不忘将莉安的小熊放进她的怀里，代替入睡前抱住的母亲的手臂，小熊还有她熟悉的香水味，温软又隐约。海潮声中越摇越远，终落成一片甜而稳妥的梦。找到钥匙时看到钥匙扣上写着亚龙湾，她才模糊记起那月光的印象，仿佛别人的故事。却是忽然想要去看看，父亲该还有雇人简单打理那房子，母亲离开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儿时莉安曾经吵闹过要去海边玩，父亲只是沉默不回答。莉安本想和s一起去看看的，听她说起后，他曾说要陪她去，再给她一场好梦。却不知，命运那样捉弄。她终于是去了，却只是孤单一个，走在腥甜的海风里。彼时如何也想不到的现在，已足够慌张，心中竟还被子沣抢掠一空，逃成一阵乱了阵脚的风。
　　莉安不愿回家，却也无处可去，境遇竟也实在的带她走近了自己曾经的愿望，却不想是这幅模样。会不会所有曾经的愿望，就好像一颗颗埋落进时间的种子，终将生长出某一种偿还，甚至不需要雨露浇灌。唯一的代价，不过是，得到的果实永远只能是残缺。老房子与她的记忆完全无关联，也或许是她自己的记忆本就太模糊，她甚至怀疑自己手中的钥匙是否还能打开那扇木门。后院园子里应该只剩荒土，像曾经芬芳的岁月。
　　从公路走进前厅露台的林荫道，倒是留有草木过分繁盛过的痕迹，只是冬日里纵是这亚热带岛屿，也不免有些惨淡。若不是客厅茶几上，莉安儿时的旧照，她打开所有的灯光还依旧因那陌生，而有些慌张。旧家具完整无缺的保存着，她却没有丝毫印象。落了浅浅的灰，怕是照看的人，来的并不殷勤。也是，凡事都该有人分享，哪怕是一点平凡的辛劳。却偏偏这栋房子，怎么擦，也是擦不掉落在他回忆里的灰，他怎么敢再来探望。莉安简单打扫了一下，在美国这几年，倒是实实在在的什么都会做了，要是被父亲知道，自己连沙发都会扛会装了，怕会吓一跳吧。也可能再不让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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