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众人在议事殿心神不宁地等着，群臣骚动。只不过碍着林霁和长公主的威压才没有真正乱起来。此时，林霁正和鹿鸣在高台上交头接耳。
　　“替朕谢谢姑母，若她想要什么，朕可以在能力范围之内提供帮助。”
　　林霁觉得林望晚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个时候她就是提出要重新回到朝堂上摄政她也不会推辞。只不过是再把她挤下去一次而已。林霁能做到一次，就不怕做两次。
　　鹿鸣还像安抚从前的永嘉公主那样拍拍林霁的手背，安慰说：“长公主殿下告诉奴婢要磊落一点。殿下确实是有和您不同的想法，不过外敌兵临城下，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捣乱。”
　　“而殿下确实有一个要求，想请您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倾尽全力照拂慧王爷和齐渡——也就是慧王殿下的父亲。”
　　林霁一口答应。
　　鹿鸣似乎有点惊讶她答应得如此爽快，也没有顾虑过将来齐渡会向她复仇，慧王爷会和她反目。
　　“我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只能忠告一句：齐渡不会干涉皇室的事情。”
　　两人议定之后，鹿鸣便退出了大殿，向公主府的林望晚复命了。
　　这时，御龙卫的四位首领回来了，不过半个时辰。
　　他们的身后跟着司空赫。他依旧是那副不拿正眼看人的表情，只在走进大殿的时候打量过林霁。
　　于林和一个女子一起搀扶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胸口一片血红，染得蓝色的衣袍都变成了紫色。
　　那对男女林霁都再熟悉不过了：是王遐迩和郑世昭。
　　是啊，她早该想到，王遐迩最近和郑世昭打得正火热，郑世昭出事，她一定也在。
　　王遐迩抬头，隔着无数个大臣与林霁的目光相接。她的眼光中有痛惜和愤怒，还有屈辱。当下林霁便知道，郑世昭是真的死了。
　　王遐迩和她的目光一触即分，也没有在殿上闹起来让林霁难堪，没有人知道她蒙山王氏女的身份，她只把自己当作普通人，默默站在一边。
　　王遐迩身后，是阔别已久的宋羡云。林霁上一次见他，还是侧妃难产血崩，他失去母亲。宋羡云身上的衣衫也不齐整，对比司空赫染上了血火灰尘的铠甲，明眼人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林霁将宋羡云上下打量一番，看他确实没事松了口气。其实她是多想了，宋羡云能走到议事殿这里，就已经代表着他已经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了。
　　林霁把心放回肚子里，焦头烂额地先处理司空赫和郑世昭的事情。
　　殷寒麾下的刑部官员接到林霁的眼色，出列问道：“司空将军无故伤人，有违反了陛下的命令，是有什么事急从权的紧急情况吗？将军可得分说分说，让陛下替你做主。”
　　这位官员的话其实已经十分偏袒司空赫，把“杀人”贴心地换成了“伤人”，还给他编了个事急从权的理由，只要司空赫顺着台阶下来，就不愁林霁保不住他。
　　郑家的一些子弟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司空赫的身上。
　　只有宋羡云悠闲地让属下给他搭了个简陋的坐席，直接在大殿上席地而坐，拄着脑袋看司空赫的戏。
　　“本将军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要杀的是宋羡云，郑世昭是我失手错杀的。”司空赫半点不领会好意，直接说道：“虽然他妨碍了我杀掉那个叛贼，但是他到底死了，我也不好追究。陛下也可以给他一些赏赐，为陛下而死，已经是他最大的荣耀。”
　　此话一出，除了身为主角还笑吟吟的宋羡云，堂下的大臣们都变了脸色。
　　大家每天虽然嘴上说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没有哪个是真心想去死，更不想死了还被人说成是理所应当。司空赫这一举动，无疑是会让更多的中立派脱出了林霁的阵营。
　　那个被殷寒指派出来的刑部官员摇摇头，重新站回队列里。
　　座上的林霁揉了揉眉心，“司空赫，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现在说出来的话太让朕寒心。你先停职一段时间，接受大理寺的调查吧。”
　　“朕也会给郑家一个交代。”
　　林霁挥手让御龙卫把司空赫带下去，没想到后者听了她这话反而情绪激动，一下挣开了木秀和风必两人的钳制，吼道：“凭什么停我的职？我哪里做错了？”
　　林霁强忍下发怒的冲动，手指紧紧地捏着墨砚，她现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不对这个不可理喻的人摔东西。
　　“带下去。”
　　司空赫显然不服管，再次挣开御龙卫，扑到龙座的阶前，一字一句地质问林霁：“我诛杀乱臣贼子，哪里有错？”
　　林霁攥紧手中的墨砚，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一抬手就将墨盘掀翻，摔在了司空赫的身上。
　　墨盘倾倒，上品的墨汁泼了司空赫一身，后者当即愣在原地。他想不明白，一向温和的林霁怎么会用墨砚砸他？
　　这时一道声音插进来，打破了两人的僵持，悠哉游哉地反问：“谁说我是乱臣贼子？”
　　是宋羡云。
　　司空赫不忿他插嘴，气急败坏地嗤道：“一个站在叛军阵营和陛下分庭抗礼的人，也配说自己不是乱臣贼子？”
　　宋羡云不理他，朝着御座上的林霁遥遥拱手，随即便有数个侍从抬上来八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分别是梳子，尺子，压钱箱，如意秤，镜子，剪刀以及算盘。
　　这八样东西林霁和宋羡云两人都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两人还是永嘉公主和安南王庶子的时候，宋羡云代表安南求娶林霁，下聘的时候带来的就是这八样东西。
　　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送东西之人的心意却已经变了。
　　“我今天来可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向陛下求婚的。”
　　此话一出，百官怔愣，连司空赫都僵立当场。他看着宋羡云站在百官之首向林霁单跪抱拳，涌上来的是无尽的愤怒。
　　原来这两个人早就说好了，要看所有人的笑话。
　　而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他司空赫。
　　宋羡云撩起袍子，毫不犹豫地跪在金玉阶前，双手抱拳说道：“无论陛下答不答应，今天我都会无条件将安南二十万大军归于朝廷麾下，江山一统，山河永固。”
　　林霁的手捏紧了袍角，她使劲儿把莫名其妙的眼泪往回憋，可是眼前还是渐渐模糊。她看不见堂下的官员，看不见身后的士兵，只能看见宋羡云在她面前的轮廓。
　　“起来吧。”林霁出口，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稳定了情绪，“你本来就是我的内应。这回立了大功，要朕怎么赏你？”
　　“臣的心很小，只想要和陛下在一起。”宋羡云没心没肺地在朝堂上笑了。
　　“好，那朕便应了你。明日起便回宫吧，桓宁殿还给你留着呢。”
　　堂下的官员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不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而是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
　　这夜，睡不着的人有很多。君后谢霖铃算是一个，将军司空赫算是第二个，可是林霁和宋羡云哪知道别人睡得香不香？
　　太监宫女都退下之后，桓宁殿灯火通明。还没等宋羡云感叹曾经的住所，林霁反而主动地扑上来亲了他。
　　林霁从来都没有主动亲过谁，宋羡云从前也没见过她说喜欢谁，所以当她扑上来的时候，宋羡云完全没有防备，差点两人就一起摔在了桓宁殿的地上。
　　当他们眼里只有对方的时候，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样。偷偷移动的月光从林霁的下颌照到眼睑，直到被林霁的啜泣声惊醒。
　　宋羡云不知道哪里惹了林霁伤心，手忙脚乱地找手绢给她擦眼泪。
　　“为什么不跟我要赏赐？你明明知道，那样的功绩，即使你要做国公侯爵也没人敢阻挠。”
　　林霁把头埋在宋羡云的胸口，洇出了一小片的水印，闷闷地问道。
　　宋羡云用手臂圈住她的脑袋，让林霁感觉到自己的温度，长叹一口气，安慰道：“自从母亲死后，我便知道：金钱权力地位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从前在乎是因为我爱的人在乎，从来牵动我心弦的，只有我在乎、珍惜的人而已。”
　　其实林霁刚才在百官面前，看着风光，实则害怕极了。因为此刻只要宋羡云的一句话，她就会从现在这个好不容易爬到的位置上跌落，重新变成那个任人宰割的傀儡，说不定还会更糟。
　　因为有了宋羡云这个后宫上位的先例，便会有再二再三，林霁便永无宁日。所以当宋羡云说出自己什么都不要的那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冷汗已然浸湿了整个后背。
　　“我怎么会让你害怕呢，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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