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李青叶自从答应林霁的邀请，便被后者单独叫到了御书房，递过来一张药方。
　　林霁依旧坐在御案后面批着奏折，高高的奏折堆成了山，把林霁的神情遮掩得严严实实，让李青叶难以揣测。
　　李青叶上下扫了一眼，便看出这药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皇宫这种地方。
　　“叫你来一是让你看看这张药方有没有什么问题，二来是以后你就负责朕的药，从抓药配方到煎煮呈递，通通不要假于人手，剩下的药渣就埋在御花园那棵梨树根部靠水边的泥土里。”
　　这张药方的主药，是一味对于女子怀孕极其不利的寒性药物，以伤害血气的代价达到打胎或者是避孕的效果。
　　李青叶诊过林霁的脉，绝对不是怀孕，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林霁不知道从多久之前起，就一直在避孕。
　　“你也看到了，朕废了这么大力气把他从安南捞回来，自然不会再害他。不管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霁说道：“所以不要在吩咐你的事情里动手脚，否则他会替我第一个惩罚你。”
　　李青叶依旧只坚持着“保住宋羡云的性命”这一个要求，从善如流地答应着，还向林霁提出要更改几味辅药，让这个方子还兼具调理身体的作用。
　　李青叶走后，林霁自己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琢磨着。
　　不像啊？
　　她本来觉得李青叶是宋羡云的哪位青梅竹马，所以用他来试探。可是李青叶并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药方显露出一丝要向宋羡云告状的意思。难道······真的猜错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侍女传话，说君后派人送来了解暑的冰饮。
　　林霁这才想起，昨日是十五，自己忘记去谢霖铃那里了！按照以往的规矩，初一十五皇帝是必须要去凤华殿的，昨天她却呆在了桓宁殿。林霁现在很怕谢霖铃会多想。
　　谢霖铃不可能不多想。
　　宋羡云回宫，还回得这么大阵仗，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谢霖铃。
　　因为那日宋羡云明明白白说的是“求婚”和“聘礼”，而不是还做一个贵君。谢霖铃感觉林霁的刀始终摇晃着悬在他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从很早以前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从一开始林霁和宋羡云的心意相通，患难与共，到后来她和宋知澜的逢场作戏也把他蒙在鼓里，让他揣揣不安，还有咄咄逼人的司空赫，他感觉自己的命攥在那个看他不顺眼的男人的手里。
　　有多少次他都几乎以为林霁要废后，她都没有，谢霖铃还安安稳稳地做在这个位置上。这一次，也会这样有惊无险吗？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林霁来了。
　　林霁自己倒没有想这么多，还是宋羡云告诉她的。
　　“你得去告诉谢霖铃，不然他以为你爱他，会耽误他很久。”
　　林霁从之前的后怕缓过神来，不知道这个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只喜欢他一个。
　　但事实上，自从宋羡云回来，林霁的眼里也确实没有其他人的位置了。
　　林霁刚刚坐定，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侍女就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安南军队在宋公子接收的时候哗变了，陛下快去看看！”
　　林霁再来不及想和谢霖铃的事，放下茶杯就跑了出去，留给他的是一个匆匆的背影。
　　她落下的是谢霖铃担忧的眼神。
　　林霁跑到城墙上，看见宋羡云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宋羡云立在城墙前，站得比弓箭手还要靠前，就像北都得一个靶子。或者说，是一面旗帜。
　　只要他站在那里，后面的士兵就不会退缩。因为已经有人为他们冲锋陷阵！
　　林霁早就知道，宋羡云一直在藏拙。只要他想做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而他愿意将权力让渡给林霁，这也就是她一直所追求的。
　　有这样一个人，愿意雪中送炭，无条件地给予和保护，就够了。虽然这些东西对于那个人轻如鸿毛，可于她却重于泰山。
　　于是她也走上前去，和宋羡云并肩。
　　身后的大臣士兵们千方百计地拦着，但还是没拗得过林霁。
　　她向下看去，安南的军队已经被分成了两派，一半背对着城墙，手里的长枪对准了昔日的同僚，剩下一半则对着北都的城墙来势汹汹。
　　没有接受北都招安哗变的那一部分安南士兵中，有人越众而出。
　　是安南王妃！
　　林霁与宋羡云对视，两人眼中都是出乎意料。
　　安南王妃依然是那种大家闺秀的模样，风姿却像变了个人，和那日林霁所见到的后宅妇人判若两人。
　　现在的王妃，自信，得意，好像她真的是统领十万军队的主人。
　　“王爷薨逝，竖子叛变，妾身逼不得已，接手安南儿郎，一切还要仰仗诸位将军，我们才能一起杀了这谋权篡位、祸乱朝纲的女人。”
　　林霁不太爱见人演戏，于是拍拍城墙，掉下去簌簌的灰，落在安南士兵的头上，引得士兵们都抬头向上看。
　　“前王妃，别在那里妖言惑众了，不如进城？”林霁狡黠一笑，“我们来谈谈怎么给侯爷和世子解毒的事情。”
　　她知道，这个理由是王妃永远拒绝不了的。
　　如果安南军队里的嫡系知道她有救王爷和世子的机会，却为了自身安危没有涉险，自然不会再跟随她。
　　如果她来了······同样是死路一条。
　　皇宫中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她插翅难飞。
　　安南王妃果然夤夜进城，和林霁在御书房相见。
　　在林霁的想象里，王妃要么是一副爱子心切救回亲人的样子，要么是一副做做表面功夫来了便走的样子。可当王妃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林霁奇迹般地发现，这个人超乎常人地镇定，她根本就没想救回丈夫和儿子，同时也没想就这么轻易离开。
　　“如果你晚生几年，也许会是我的徒弟。”
　　安南王妃在御书房旁若无人地打量，坐在了林霁对面，又大言不惭地开口：
　　“我和你母亲的关系是很好的，如果不是武帝和太子接连被杀，你会是安南的媳妇，那时候我们才是一家人。”
　　林霁听不懂她的鬼话，反唇相讥道：“哦？那我现在和你儿子也在一起，王妃怎么不教我了？”
　　王妃嗤道：“他算什么？”
　　“我们之间的纽带不是姓宋的那一家，只是我和你。”
　　“因为他们都愚蠢，只配做我的爪牙。”
　　林霁这时才有些正色起来，她感觉这位王妃似乎不是在胡说，但她依然没能解读出个中含义。
　　“安南王美丽，却实在愚蠢，空有那么大的封地和权力却难以掌控，所以我挑了他，而你的母亲选中的是武帝。知澜的资质不出我所料，不过是更加愚蠢而已。这两个人嘛，也算陪了我十几年，如果没事养着也就养着了。可是如果在危急时刻，也不值得我去救。所以——你还以为我是来拿解药的吗？”
　　林霁左手握拳一紧，四面弓箭手上弦。
　　王妃似乎是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的夜空上只孤零零悬挂着十五的圆月。
　　“既然是我没有缘分的徒弟，那师父就再教你两招。”
　　“不需要的东西呢，不要心软，该扔掉的时候就要舍弃。师父今夜正好有时间，已经派人帮你舍弃掉一样。另一样呢，我相信今夜你会自己主动舍弃。”
　　“还有呢，你的臣民们不会乐见一位铁血女皇帝，他们想要的是那种矫揉造作的红颜祸水，或者一窍不通的草包软蛋。戏文都给你写好了，为什么不演一演呢？”
　　王妃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人会在什么时候沉沦呢？大多不是在他的低谷，而是在他的巅峰。你要让他们觉得飘飘欲仙，让他们觉得地位稳固，让他们自以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最后却全都是你的驱使。这才是驭下之术。”
　　比如王妃这个人，连宋羡云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亲王正妃，但她却悄悄地在这几年里积攒了足以颠覆朝廷的势力，在台面上还是一个正人君子。安南的将军们都觉得自己是在对她施恩，却掉进了她的圈套。
　　“去看看你的南城墙吧，或者去保护你的珍宝，也许你还能保住一样。”王妃语重心长地拍拍林霁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御书房，对于四面埋伏的弓箭手好像视若无物。
　　“只要有一天你点头，你始终可以做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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