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堕

　　神界，圣殿。
　　向来把王座当成软塌的天神这回却难得地正襟危坐，神情也不复以往的慵懒，面容严肃地听完月溪夕前几日去往人界的报告，这才道：“那个林余，确定已经觉醒血脉了？”
　　“是的，天神大人，属下亲眼看见他长出了翅膀。”自从神族举族迁自神界以来，天神变得越来越吊儿郎当，但偶尔像这样露出藏在伪装下的面貌，总会叫人觉得心惊。即便是从几万年前开始就一直跟随他的月溪夕也不敢在这种状态的天神面前造次，收敛了性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那你可曾发现他的翅膀有什么不同之处？”天神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虎口，一边缓缓问道。
　　“他的翅膀……”月溪夕似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但也怕天神责怪他瞒报，还是开口道，“与您非常相似，根部有淡金色的羽毛。”他们神族的黄金血脉，只有至高者才会出现与血脉颜色相近的羽毛，即便那叫林余的小子是颜启的转世也不应当出现如此异变。难道说，那林余其实是天神在人界的私生子，碍于颜面才编造了个身份叫他去助人家觉醒？月溪夕神经跳脱地想着，没发现天神手上摩挲的动作顿了一瞬。
　　淡金色吗……果然不愧是被选中的人。天神表面不动声色，内里的心思却转了八百回，扬手又将路冥唤了进来。
　　“准备准备，我们明日前往人界。”
　　“是，大人。”

　　这段时日以来，魔族因为少主归来而多了个实力强劲的主心骨，加上莫浅夜也一直在暗中解决颇具威胁的年轻修士，魔族入侵的速度大大加快，侵占的地界转眼间就达到了大陆的三分之一，气焰越发嚣张。
　　被魔族和鬼族占领的城镇与山脉多不胜数，这些地方不仅资源被尽数掠夺，而且抓了许多俘虏供他们玩乐，堪称人间地狱，导致因为地形优势而尚未被大规模入侵的北国在这样的对比下恍若仙境般美好。北国虽然目前还能明哲保身，但异族一天不除，大陆一天不得安宁，他们也一天无法回到以往的平静生活，因此除去前往剿灭敌人的修士以外，国内留下的人们都在努力修炼以提升力量。
　　这一日，天方破晓，大多数有一定修为的人刚从冥想中醒来，却瞧见远处尚未升起的红日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黑影，起初只有芝麻大小，渐渐地越变越大，直到出现一群挥动翅膀翱翔于天空的人降落在城中，北国的人们才反应过来，神族也来到人界了。
　　一行约上百名神族按照队列整齐划分，领头的男人衣袂飘飘，身后的翅膀像吸饱了阳光一样反射着淡淡的金光，浑身上下并无多余的装饰，却以绝对的王者之姿来到了宫墙外。
　　天神并不愿多费口舌，而是由他身旁的路冥进入皇宫面见当今国主，详细说明了他们此来需要皇室配合将更多神族从界域通道中接出来，以及神族势必将魔族消灭的事情，借此表达他们对人界的友好，但同时也希望人族不要在神族暂居北国期间做出任何冒犯他们的举动。
　　北国之主北山骞欣然应允，自妖族宣布中立以来，人族节节败退，部分人早就将希望寄托在了历史上相对并不凶残的神族身上，只是苦于没有能力穿过界域通道与神族进行沟通，因此这回神族主动来到人界与魔族宣战，北山骞自然希望神族能够成为北国的保护神。

　　神族军队就这样在北国暂时驻扎下来，他们的加入大大削减了魔族势不可挡的气势。正如当初魔族的雷电死死克制神族一样，神族的黄金血脉也能够完美压制魔族，两方宿敌在几万年后的重新交战中显得异常兴奋。他们两族间不乏活了几万年的老家伙对神魔大战至今记忆犹新，更有世代传承的记忆使得仇恨长年积累，这几万年的积怨一下爆发出来，确实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麒麟山脉，天启门。
　　同样位于大陆北边的天启门一直在暗中接受神族的援助，相当于神族安排在人界的耳目，而自从林余被爆出神将转世的身世并且觉醒了黄金血脉以后，多方势力都在明里暗里地打探他的消息，为了避免有大乘期修士不要脸地暗算林余，他被勒令在门派中闭关修炼。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天神居然会亲自前往麒麟山脉寻林余。
　　天神其人，当初仅凭一副壁画就能叫尹若天失了心神，本人就更是气场强大到无法直视，那种明明能够看清他的五官却始终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其真容的感觉，仿佛是天道赐予的屏障。
　　彼时尹若天正在百草峰上炼丹，禁地中只有林余一人在不知疲倦地修炼。天神将周围的威压彻底收敛，凝神向林余看去，果然在他身上瞧见了一丝天道的虚影，不由轻笑一声。这动静惊动了林余，浑身大汗的青年收了剑，转身与天神对视。
　　“我想我应该不用做自我介绍吧。”天神此刻像个容貌俊美却普普通通的青年，笑吟吟地看着林余道。
　　“自然不用，天神大人为何来此？”林余虽然已经觉醒了一个多月，但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做人族，对任何能够威胁他生命的大人物感到本能的警惕。
　　天神并不在意林余对他的戒备，只是上前两步让林余能够听清他压低的声音：“月溪夕有没有同你说过我在调查你的气运之力被夺一事？”
　　“说过。”林余虽然能够感觉到天神已经将自身威压收敛了起来，但依然奇异地因他的靠近而产生战栗，“难道说，天神大人此来是已经查清楚了？”
　　天神并未回答，只是略微点了点头，施法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对道侣的模样，姿态亲密并且年岁不大，其中男子的身后是天启门的山门，女子身后却是凤鸢阁的牌匾——赫然是几十年前在大陆上搅弄风云的封云识和凤妙仪。
　　“这本该是你的父母。”天神指了指半空中的人像，不等林余有何反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之所以说本该，是因为早在你的灵魂进入你母亲体内成为胎儿之前，就有人通过逆天的手段将另一个灵魂强行塞进了你母亲的身体，顶替了你原本的位置。而当时天道受损，并未仔细确认灵魂，只是因为你母亲将会生下整个大陆的气运之子而将气运赋予了那个胎儿，所以本该属于你的气运之力才会被人夺走。
　　“但，你不愧是真正的气运之子，天道失误也未曾夺走你所有的气运，反而让你依旧安安稳稳地成长为了一个天才。
　　“而你的黄金血脉，是封印在你灵魂深处最大的气运之一，它无法被人夺走却也力量不足，只有等到你的修为足够之时才会爆发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你突破到了分神期八层才开始觉醒。所以，神将转世是骗你的。
　　“至于你的父母，因为拿了件至宝而被当时几乎所有的大乘期修士追杀，在此期间生下了顶替的那个孩子并且抛弃，随后被正道以堕入魔道妄图毁灭世界的罪名斩首示众，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彻头彻尾地利用了。
　　“利用他们的人名叫莫衣，顶替了你身份的人名叫莫浅夜。”
　　莫浅夜这个名字一出来，林余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又惊又怒地看着天神，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是他？”
　　“因为莫衣想要毁灭世界，莫浅夜不过是个限制你的工具。”
　　“什么？”
　　见林余露出不解的神情，天神顿了顿，转身望向虚空，“当初天道不满神魔鬼妖将大陆弄得满目疮痍，将四族各自赶去小世界，如此相安无事了数万年。但极少有人知道，当时四位一族之长并未服从天道的命令，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大战了一场，那一日天地倒转，昼夜不分，生灵涂炭。最终天道受损，一块规则碎片流落人界，以恶意为食，以欲望为衣，化身成人——就是莫衣。
　　“他的本体是一部分时间法则，因此能够在一定时间线内穿梭，他预见到你会成为大陆的守护神，于是偷了虚魔血脉捏造出一个胎儿与你互换，为的就是将你的气运移植到魔神之子身上，以获得天道的加持，好叫他的存在隐藏得更深。”
　　天神的目光收了回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林余，“我今日将这些事告知于你，是因为你的存在就是对莫衣最大的威胁，而我必须保证你成长为大陆至高者。”
　　“难道觉醒神族血脉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天道为了避免人族出现超越大乘期修士勘破规则，几万年来一直在限制修士飞升，你的气运已经被人夺走，便是修炼到了大乘期圆满境也无法打破规则而成神。”
　　“那我应该怎么做？”
　　“把我的气运之力给你。”
　　天神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较大的情绪波动，仿佛这般天大的秘密不过是件日常小事，随口接上最后一句：“我也是气运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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