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忘之红豆

　　是夜，水木清华。

　　窸窸窣窣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在空气中了，颇有人间初夏的韵味，风中也带着一股微微的燥热，再看那满潭的荷花，也是含苞待放得紧了。

　　奚清盘膝而坐，跟与他对坐之人倒上一杯清茶。

　　“长老此次前来，究竟为何？是否是因为小徒澄雪？”奚清开门见山也不饶弯子。

　　“是，也不是。”明雨霁饶有深意地抿了一口茶水，笑意中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你先前给我侍从留四字‘水木清华’约我在这里见面，不也是担心你那心爱的徒儿嘛。”

　　明雨霁狡黠一笑：“你当知道如果她的身份被胡宁知道了该是怎么样的后果。”

　　“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

　　“你们南海巫族已有古赋琴，为何还要觊觎乾元鼎？”奚清质问道。

　　明雨霁目光一沉，指尖有力得将折扇合起拍在桌案上，“难道你们就有资格得到乾元鼎吗？上古天神为保九州安宁才铸造四神器散落九州，而你们却连自己家的神器都保管不了，有何脸面再拥有乾元鼎！”

　　“我从未想过什么乾元鼎。”他垂眸望着杯里的茶水在烛光的反射下显现出凌凌波光，“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呵呵。”明雨霁不屑冷笑道：“她自出身开始便是这样的身份，注定和乾元鼎息息相关，除了我，你知道还有多少人想得到乾元鼎吗？连当年号称可以和神灵比肩的东御大祭司都没法护她周全，你已修习百年却不得仙位，你拿什么护她？”

　　一阵沉默，仅剩蝉鸣声声不断。

　　这盘棋，他筹谋多年，利用珈蓝一族的野心覆灭东御帝国，导致乾元鼎遗失，然后如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寻找乾元鼎。

　　“这世间的人啊，各有各的贪欲，当年珈蓝燕羽踏入东御的地界满心欢喜想娶到自己心爱之人，却不想自己的家族却在利用他这一天大喜的日子屠戮东御的百姓，珈蓝燕羽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枕边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想娶的人，最惨的估计还是烟玫吧，那个傻孩子，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甚至背弃自己的家族，也不知道熊熊大火覆盖王宫的刹那她后悔了没有。”

　　“这些都是你做的？”奚清狠狠地盯着他。

　　“我没有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器灵，生来便没有感情，但是我体会到了人性中与生俱来的贪婪，我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你之所以不敢把她的身份告诉你师傅，不正是害怕吗？”明雨霁望着窗外泼墨的夜空，愣神道：“或者说，你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起过去，害怕她想起一切，而去报仇……”

　　“她能找谁报仇呢……”明雨霁陡然几乎病态地笑了起来，“说起来，她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记起自己那悲惨的经历吧——明明是自己的大婚之日，却被自己的妹妹设计，李代桃僵妹妹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意中人的家族在刀光血影中屠戮自己的百姓，而那个从小守护自己的大祭司直到利剑穿透她的身体都未能出现。”

　　“不要说了！”奚清大声呵止。
　　所以，这一切过往，他都是知道的，才希望，她永远是她的徒儿，永远庇护她。

　　明雨霁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自己能够从他原本清冷的眼眸里观察到许多复杂的情绪——忧伤，愤恨，担忧。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明雨霁笑了，还是那样风流倜傥的笑，蓝色衣袖上银丝描绘的图腾栩栩如生，在烛光的呼应下衬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更加狡黠了。

　　“我知道，传闻东御帝国的六公主烟澄，携红豆而生，自幼滴血生莲，落泪伤春，只要眼泪一掉，任何令她伤心的前尘往事都会忘记。哪怕我强迫她说乾元鼎的下落，估计她也想不起来，古赋琴虽能窥探人的内心，但是她若是想不起来我也拿她没有办法。”

　　“可是你可以。”明雨霁盯着奚清道：“你救了她，在她的内心占据着一席之地，她哪怕想不起来，但她身体里流淌着东御烟家的血脉，又自幼与东御大祭司相处甚密，她一定可以感知乾元鼎的下落或者说知道密室里那盘蕴藏着强大神力的棋盘该如何解。”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胡宁，不过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师傅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不计代价得去对付她想得到乾元鼎。”最后一口茶水饮尽，明雨霁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顺势给奚清也添了点，“我明日便走了，这次正儿八经是来拜访你们洛华的，不过我奉劝你，只要乾元鼎未出现，她就永远是东御帝国的帝姬，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期望的长安。”

　　奚清若有所思。

　　“不过，我们还会见面的。”明雨霁站起身笑了笑。

　　“什么？”奚清警惕地看着他。

　　“你可听说过同心蛊吗？在密室里我送给她的，你大概都不知道，你那个宝贝徒弟，曾心仪一人吧。”明雨霁故作玄虚地丢下一句，推门离开。

　　“什么同心蛊！站住！”

　　明雨霁食指一扣，一道白光将奚清束缚，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大摇大摆地离开。

　　同心蛊，出自南海巫族，乃是一对双生蛊，他想你一分，他痛十分，你想他一分，你痛十分，非人死不得解，若是两人无情则永远都不会发作。

　　待明雨霁走后，黎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将奚清身上的束缚解开，奚清正想追出去，却被黎湛拦住，“师傅别追了，这蛊没法解的。”

　　“澄儿呢？”奚清冷静下来，问道，想来这个时候她也该睡了。

　　刚说完，门口传来窸窸窣窣叩门的声音，澄雪随即推开门，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懒洋洋的说道：“师傅，师弟你们怎么还没睡呢？”

　　奚清看着黎湛，黎湛立马会意，眼睛一眯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师姐，我和师傅在讨论修炼之道呢！”

　　澄雪立马清醒了过来，一跺脚嘟囔道：“那为什么不带我！”

　　“师姐天资平平，修仙之路恐有点困难呦。”黎湛不忘打趣她，奚清那张平日里清冷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此刻也微微勾起了一抹微笑。

　　“那我不修仙了，你以为谁都想成仙呢！”瞥见师傅眼底的笑意，澄雪心情也格外的好。

　　黎湛好似想到了什么，凑近问道：“那师姐，如果我和师傅都成仙了，你当凡人是最想陪着谁呢？”

　　除了师弟和师傅以外的人……忽然间，她捂住胸口，那里仿佛有千万蛇虫啃食一般，钻心的痛，脑海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变得模糊。

　　珈蓝应舒……

　　珈蓝燕羽……

　　“澄儿，你曾心喜过一人？”奚清眉头微皱，看着她蜷缩着身体，也没有去搀扶，只是愣在那里，不知该当如何。

　　黎湛见状立马给她渡灵气缓解痛苦，同时将她扶起。

　　“师傅，何为心喜？”

　　奚清不答，黎湛垂眸似是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情绪。

　　“我曾因他的一个回眸而心动过，也曾因他的退缩而将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期待和欣喜扼杀在心里。”她说着，已然释怀。

　　“你怨他吗？”黎湛问。

　　她笑着摇头。

　　情窦初开的心性，从未说出的感情，何谈怨憎呢。

　　黎湛看着她，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如果当初珈蓝应舒在密室里说‘等他’她估计也是会等的吧。

　　她便是那样的一个人，敢爱敢恨，爱而不得便弃，恨不能尽便释，随着自己的心性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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