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忘之红豆

　　“师尊！”

　　奚清自殿外径自走来，一袭白衣曳地，规规矩矩地朝胡宁行了一礼，而后又轻轻侧身朝着明雨霁左手放置于右胸口，微微颔首，礼数周全，丝毫不失这掌门首席大弟子的风范。

　　“南海巫族雨霁长老，在下有礼了！”

　　明雨霁嘴角微挑，手中的折扇懒洋洋地摇着，以十分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素来自由散漫惯了，又有权势在手，哪怕毫无规矩也完全没有人敢鄙夷他。

　　“好久不见，奚清！”明雨霁笑道。

　　胡宁见此看了看奚清，虽是心里的各种猜测变幻莫测，但他的嘴角依旧保持和蔼的笑意，尽管这样的笑意与他此刻深不见底的眼神很难契合。

　　“奚清，看来明雨霁长老此次是为你而来了。”看似调侃的话语，眼神中却满是试探之意。

　　奚清哪儿会不知道自己师傅的意思，正要开口，只听明雨霁哈哈大笑，站起身朝他走来，“非也非也，此次前来只是单纯的想来拜访一下洛华仙山，碰巧与奚清相识，对吧？”说着，他右手拍上了奚清的肩膀，微笑道：“许久未见，想找你叙叙旧，可否？”

　　仅仅那么一瞬间，奚清皱了皱眉头又松开，转而波澜不惊地望向胡宁，可方才那和蔼的眼眸，此刻竟变的犀利了起来，仿佛是想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看出什么端倪。

　　奚清自知胡宁本生性多疑，喜怒无常，此刻不敢片刻犹豫，恭敬地说道：“长老今日备厚礼想来也是为了代表南海巫族拜访洛华仙山，奚清断不敢因为自己而耽误长老行程，况且在下与长老不过一面之缘，南海巫族与洛华仙山千年情谊，我们掌门定当好好款待长老。”

　　“你的秘密，想要公之于众吗？”明雨霁笑着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极轻的话语，如细细缠绵的清风，吹在他的耳朵里，他心里猛然一怔，眼底却在胡宁的注视下不敢有丝毫的波澜。

　　这时，一只蓝色的传声鸟拖着长长的荧光尾飘到胡宁的耳边，片刻后，传声鸟不见，胡宁咳了两声，顿了顿，声音平静中带着些许着急：“奚清，你先下去吧，黎湛传音说修炼法术不慎掉入了荆棘林，你去接一下他。”
　　正愁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传音鸟来得及时，奚清拜别了胡宁转身退出殿内，刚右脚准备跨出殿门的刹那，想起明雨霁的话，心里忐忑不安，随即食指画圈留了四个字给殿外南海的侍从。

　　荆棘林，是洛华仙山的禁地忘情潭前的一道结界，里面荆棘丛生，阵法混乱无章，据说神魔难逃，哪怕是仙籍掉进去了也得损失大半的修为，这黎湛是掌门胡宁最心仪的弟子，是以得知他掉入荆棘林的消息后顾不得其他只能喊奚清前去将他救出来。

　　奚清手持落月剑站在荆棘林前，落月剑周身月华萦绕，寒气渐溢，他一身轻飘飘的白衣站在那比人都高的荆棘林面前，不由得生出一丝凄森之意。

　　“师傅！如果是澄雪在里面，你是不是就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了？”黎湛抱着问昀剑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走来，正对上奚清转身后那冷清得拒人于千里的眼神，不由得脚步顿了顿。

　　奚清眉眼未动，与往常一样，清冷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中，有与世隔绝的冷漠，也有心怀苍生的慈悲，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当他望着眼前这个他悉心教导了多年的徒弟时，像是有许多话想说的话哽咽在喉，又怎么都无法肯定的说出口。

　　“为师自然是知道以你的修为不可能会掉进荆棘林的，你只是为了给我解围。”奚清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持落月剑伫立地望着密密麻麻的荆棘林。

　　“师傅可是有什么事烦忧？”黎湛站在他身边，澄澈的瞳孔里印着一片白雪皑皑的荒原，竟不知道是在看荆棘林，还是在看荆棘林身后的东西。

　　“她的身份，快瞒不住了。”奚清道，眉眼慢慢低沉，“我本不想让她介入世俗的纷争，此次也是不愿她下山的，我知道以她的心性，断然是见不得这世间任何不公之事，我以为我可以护着她。”

　　荆棘林密密麻麻，好像越来越高，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泼墨的星空将他们二人包围，夜空无星，唯一有光的地方，便是荆棘林后那一片被冰封的荒地。

　　“师傅！”

　　“黎湛，答应为师一件事好嘛。”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师傅……”

　　“如果发生何事，一定要护你师姐周全。”他怕，怕这世人贪婪的欲望，怕他师尊得知她的身份后会不顾一切地想得到乾元鼎，怕自己会为了不违抗师命而伤害她。

　　黎湛注视着前方，空气中似有淡淡的冰雪气息，他知道，荆棘林的背后是被封印的忘情潭，“师傅，已经保护了师姐那么久，这次也可以把师姐保护得很好的。”

　　奚清握着落月剑的手紧了紧，摇摇头道：“我何尝不了保护她，从那年在东御帝国初见时我就告诉自己，我想一辈子护着她，可是……”可是百年来，他的修为止步于此，怎么都无法引来雷劫，无法飞升成仙，面对那么多法力高强的人，他已经没有信心可以护她周全了。

　　“可是你不一样，黎湛！每十年一次雷劫，均为九十九道，凡人九道雷劫便可飞升，我虽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知道你生来不凡，否则怎么可能次次承受得住那喻为天神之怒的九十九道天雷。”

　　“师傅，你……”

　　“你若是想，你永远都是黎湛，都是我最好的徒儿。”奚清微微叹息。

　　“师傅，你放心，我永远都会护着师姐。”话毕，黎湛拂袖转身离去，他脚步轻快，走在黑夜里，那一身白衣就像光一般的驻定。

　　奚清站在原地，在漫天荆棘的笼罩下慢慢阖眼，寒意自指尖袭来，脑海中，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贴近他的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前扑腾着，就像轻微的羽毛。

　　“你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纯真的声音，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比百灵鸟的叫声还悦耳，彼时，她不过刚及笄的年纪，而他活了百年，还第一次听人这么夸自己。

　　有时间人的感情就是那么奇妙，初见懵懂，谈不起是什么样的情愫，便是那样干净到无暇的眼神，清澈悦耳的赞美，便让他存在心里这么多年。

　　他自小便遵循师傅的命令，在师傅眼里是最听话乖巧的徒儿，唯一一次欺骗师傅，只是为了隐藏她的身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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