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画

　　“彩玉，再切几片西瓜来。”女子懒洋洋躺在凉榻上，半眯着眼睛，放下手中最后一块瓜皮，脸庞娇美圆润，闪动着一种慈爱的温柔光泽。
　　侍女将盘子收拾递给另一个低等丫鬟，用帕子仔细地将女子嘴角一点红色瓜汁拭去，再抓起她的手擦干净，然后垂手恭谨地回道：
　　“福晋，自您前日吃多了凉瓜差点动了胎气后，贝勒爷就吩咐奴婢，福晋每隔一日允许吃半只。您刚才已经吃下半只了。”
　　“那切几片冰镇过的木瓜上来。”熙云顿了一下继续吩咐。
　　“木瓜偏性寒，怀孕女子不宜食用，贝勒爷列出的饮食禁忌单子上写着呢。”
　　“摆一碟荔枝干果上来。”
　　“荔枝也属寒性，吃过了会有流产的危险。”
　　“把辣椒罐子端来。”
　　……
　　“怎么是酸萝卜？”
　　“单子上写着，酸辣椒三天吃一次。酸萝卜、蒜李子、酸姜这些都没有限制。”
　　“什么禁忌单子，贝勒爷什么时候写的，给我看看。”
　　“福晋请看。”
　　什么孕妇前期禁忌，中期禁忌，后期禁忌，坐月子禁忌；浓茶禁止、清茶少宜，人参汤半月一次、鹿茸汤每日一碗……每日走动几刻……
　　熙云看着满满三页纸上，清逸舒扬的字迹，心里涌起万种交杂的滋味。
　　记忆中的迷梦般的画面又跳出脑海，挽不住的流年一再被悄然翻开。
　　少年夫妻中年别，生死两际，浮生若梦，不过一场繁华一场凋谢。
　　经年的轮回，回到那一刹那，时光却已翩然改变了模样。
　　挫骨扬灰，她不再是她，如断弦再续，亦弹不出，旧时琵琶曲。
　　而他，辨不清的前世今生里，眉目依旧，端方如玉。
　　亦温柔如旧，体贴如旧，细心如旧……
　　这样的男子啊，所以当时的她，从开始的轻视，心动，陷落，到最后的荣辱相随，至死不悔，只因那一身与生俱来的雍容优雅，一身眉目如画的出尘清华。
　　遇见了，便是一生的劫，一世的缘。
　　挣不开，逃不掉，所以，自甘沦陷。
　　所以，收起那飞扬的翅膀，不再追寻草原上，策马奔腾的潇洒；敛去张扬不羁的洒脱，学做一名低眉垂首娴静淑雅的平常女子。
　　柔美的手轻轻覆在凸显的腹部，感受一个生命在身体里孕育，逐渐长大，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为他，也为他／她，收敛住本性，已是心甘情愿。
　　“福晋，您怎么了？”熙云呆愣的样子让彩玉有些心惊，忍不住问出声，福晋怎么突然魔怔了似，跟那次坠马醒来时一个样子。
　　“福晋，您到底怎么啦？您说句话啊。”，彩玉惊慌地叫道，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还是得不到回应，越发慌乱起来，扭头便往门外高声叫喊：“快来人啊—”
　　“别喊，我来看看。”彩玉最后的啊字尚未完全叫出，便被刚巧踱进门的人制止住。
　　“贝勒爷吉祥。”彩玉急忙走上前福身行礼。
　　胤禩抬手示意她起来，便走到榻前，手搭上熙云的双肩：“熙云？”
　　熙云抬起头，突然笑了起来，如牡丹绽开刹那的美丽，然后眼角笑出了泪，胤禩伸手要去抹去，她却抓过他的手，放在她腹部的隆起，用有些颤动的声音笑着说道：
　　“他动了，他刚才在踢我，我感觉得到。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熙云看向他，不是在问，只是在陈述给他听。
　　胤禩静静地凝听从掌下传来的隐隐动响，片刻移开手，抚上她的眼梢，拭去那圣洁的泪滴，看着她，眼中泛起一层喜悦和柔情：“才几个月，就这么调皮，以后定是随了你的性子。”
　　“爷是希望他性子随我吗？”熙云有点吃惊，对胤禩理所当然或毫无介怀的态度，原来外人是如何传道她的啊，豪爽直率是好听的，更多的是娇横泼辣吧，毫无贵族女子典雅娴淑之风。
　　“有何不好？”胤禩只笑着反问这一句，未曾多说什么。
　　“还是像你好，若是男孩，就会是一位儒雅谦和的温润君子，若是女孩，便是一位聪颖温婉的灵秀女子。”熙云莞尔笑道，低眉细语。
　　恍然间，胤禩看到了卫氏的影子。莫非相处多了，受了影响么？
　　微一怔然，胤禩敛去神思，回味过她的话，脸上浮起一丝尴尬，转而又有些释然，果然，也只有她才会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若换了性别，他会是这样的人——聪颖温婉的灵秀女子？
　　胤禩哑然，极速摄住心神，暗自嗤笑自己也胡思乱想起来。
　　俊雅如玉的脸庞被那一丝羞窘晕出淡淡的红，让熙云的脸也泛起了红晕，腹中又一次胎动使她醒悟过来，她刚刚又说了不恰当的话。
　　“彩玉，去沏壶茶来。”熙云转移话题打破尴尬。
　　胤禩掩唇淡淡咳一声，微笑着坐下来，柔声道：“前段日子害喜得厉害，如今孩子会动，又要你多担待他的闹腾，辛苦你了。”
　　“多谢爷关心，为了孩子，总是值得的。”
　　“有需要添置的，想吃的，便说出来，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养着即是。”胤禩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抚慰道。
　　熙云看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抚过自己的手背，指尖留下的清凉，却让她觉得有种夏日阳光的温度。
　　“倒真有件事想请爷帮忙。”
　　“你我为夫妻，何来帮忙只说，所为何事？”
　　“前日我让彩玉回了趟安王府，回来说郭罗妈妈被气病了，因二舅闹着要纳一个妓子作妾，大舅劝阻，却被他打伤了。朝廷禁止官员□□，若被有心人拿捏了去，会不易善了。”说着，熙云看了看，胤禩听到最后一句时，眉头蹙了蹙又展开。斟酌着字句，熙云继续道：“本不该那这些琐碎纠纷来烦爷的，只是如今，他们都劝不住二舅，拿他没办法。爷毕竟是堂堂的皇子，说的话二舅总会听些……”
　　“我明白了，放心吧。”略沉思，胤禩淡笑着说道。
　　胤禩这厢应得简单，心里却翻起另一番思潮。
　　安亲王岳乐因一桩旧案被礼亲王代善之孙诺尼告讦，追降郡王，削谥，僖郡王岳希、固山贝子吴尔占降为镇国公。若无意外，即是明年将发生的事。
　　原宗人府议案是将岳乐追革亲王，安郡王马尔浑、僖郡王岳希、固山贝子吴尔占、辅国将军副都统塞布礼孙奉国将军色痕图等、尽革爵为闲散宗室。他请皇伯父福全出手相助，又朝野内外多方周旋，康熙最终没有准议，定下后来的判决。
　　一桩三十多年前的旧案，不会无缘由的被人旧事重提，当年“提点”已被降为庶人的诺尼去八旗都统处告状的，正是太子一派。
　　胤禩心里一惊，而后恍然，太子原来那时便算计打压他了，而至一废太子，他从未与太子有过正面敌对，一直都是大阿哥胤褆与太子两方势力的争斗，他作为惠妃的养子，理所当然的是太子的阻碍。太子妃苏完瓜尔佳氏，勉强算个名门闺秀，到底娘家人丁微薄，毫无实权，还比不上胤祉的栋鄂氏、胤禛的乌拉那拉氏来得门第高贵、家族繁盛。相对他出生低微却“攀上”了康熙曾评语“在诸王中，以齿则高，以行则长，且立有军功，有管理部务，参预政事的丰富经验，无论从资历或功绩论，当朝宗室王公皆无人堪比。”的岳乐家族，太子怕是因此早就有耿于怀了，一朝发难，也不稀奇。
　　如此说来，总归要作一番绸缪，与安王府毕竟荣损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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