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谢堂前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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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年·夏(二)


      “四贝勒爷当真有办法,短时间内居然弄来这么多血液样本。”穗儿边倒腾着一堆瓶瓶罐罐,边大表佩服。
      “专心一点。”悠悠专注于一张地图,连头都没抬,忽皱眉自言自语道:“目前找到的四处水源既相隔太远,水量又不大,开渠引水所费甚巨,根本不可行。”
      穗儿很是不以为然,道:“格格,你何必费那心思,庄里仆人这么多,还怕多走些山路去取水么?”悠悠道:“是啊,反正你穗儿姐在里屋服侍,打水的事怎么都轮不上你出力。”穗儿嘟嘴道:“何不打一口井完事?”悠悠没好气道:“哪有这么简单。此地贫瘠,挖不了几下便全是岩石,如何凿井?”穗儿继续出主意:“那收集雨水呢?”悠悠接着否定:“滤水太费时费力了。”穗儿举手投降,不再插话。悠悠只好又独个陷入纠结中。
      半个时辰里,除了瓶罐磕碰叮当响,实验室里便只听见风吹窗纱的沙沙声。
      恍惚入定的悠悠突然被人拍醒,原来穗儿已有了血液鉴定结果,拿过一看,与自己之前验出的结果全无二致,十八份样本中只有三份符合要求。这时,敲门声起,悠悠最得力的助手赵大仁进来禀道:“格格,王爷让忠叔捎来一封书信,此刻忠叔正在门房等着,要亲手交给您。”悠悠点头,道:“穗儿做事粗心,你把这些样本再验一遍。”便留下不服气的穗儿朝前院走去。
      穗儿还在喋喋抱怨,不一会却见悠悠黑着脸回来了,吓得立时住了口。只听“啪”的一声,悠悠将手中书信轻轻拍在实验台上,没有说话,气氛却压抑得穗儿赵大仁二人大气也不敢出。正在面面相觑,便听悠悠发话道:“去,把这两天进出过后院的人全叫来。”语气平稳,却仿佛蕴藏着雷霆之威。穗赵二人慌忙去了。
      裕王爷来信也无甚新鲜内容,不过又是“莫管闲事”四字,但比起卿云的善意委婉,陈良的底气不足,长辈的措辞口吻要严厉激烈多了。但悠悠此刻恼的却不是这个。信中虽未明言,但从字里行间,她直觉地认定,裕王爷已然知晓五公主一事。
      此庄虽被悠悠戏称为草庐,但既为裕亲王所有,气魄又岂会小了。庄子主体大致分为三进,前院多为招待外人之用,人来人往,进出不受限制。中间的院落称作里院,悠悠日常作息全部在此,主屋是寝室,侧屋则作读书贮书之所,看守亦颇松散。唯最后一进的后院门户最是严密,乃是悠悠开诊实验之处,除了穗儿,便只有从江宁跟过来的五个家仆赵大仁、钱二义、孙三礼、李四智、周五信能够进出。五公主来时走的后门,此刻又与四福晋一并住在后院,怎会教裕王爷这么快便知晓?
      悠悠越想越是急怒攻心,不禁有些理解四贝勒那日因担心泄密而难以自控的小小急躁了。等到众人到齐,悠悠已作好了决断,心境慢慢平复如常。
      在用审视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时,悠悠心念如电,瞬间转了几个来回。五公主一事,所涉人众,本就不易保密,此刻再来追究根本于事无补,平白倒伤了家人们的心。想起前日四贝勒夫妇在大厅上的对话,更确定此事环节漏洞太多,要查也是无从下手。
      悠悠轻轻一叹,脸色渐缓,只道:“你们都是我从江宁带来的家人,想必清楚我的作派,只要作了决定,便万难更改。当初全家人都反对我抛头露面与巴先生学医,用上了能想到的所有手段,软硬兼施,可我还是学了。眼下,我又要去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你们都知道后院住着什么人,此事不比以往,牵扯权贵,僭越犯上,攸关生死。这本是我一人的决定,不想连累无辜,你们若仍愿做我助手,我自然无任欢迎,若不愿,我也绝不强求。便请立即移出后院,只当从不知晓此事,一步也别靠近那是非之地,待我事了,自会放你们安然回江宁去,与家人团聚。”
      “格格……”穗儿喊了一句,便不再作声。
      钱二义立时道:“格格说的什么话,我们弟兄五个进京是受了老爷福晋重托,力保格格不受一分一厘的损伤,哪有责任未尽,贪图苟活,撇下格格独自回家的道理。”
      周五信忙不迭得应声附和:“哪还有面目回老家,乡亲定要骂我背信弃义,猪狗不如的。”
      “你本来就叫周无信嘛。”孙三礼常嫌他粗鲁无礼,此时也不忘打趣一番,但又郑重道:“格格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便是看轻了我们兄弟!”
      赵大仁年纪最长,也最沉默寡言,当下便回到实验台前,继续刚才悠悠吩咐下任务。
      悠悠与穗儿对视一眼,心中尚在感佩不已,李四智道:“格格仁心济世,所行所为皆是大善之举,我等都是心甘情愿跟随效力。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如何打发候在门房的忠叔,先行安抚住王爷,才能再谈其它。”悠悠道:“李四哥说的是,我差点自乱了阵脚。我这便与往日一般修书给姨丈,并说思念姨母,三日后即过府探望,以安其心。”李四智又道:“恐怕不够,不如就让我随忠叔回城一趟,随机应变,当面打消王爷疑虑,顺便也可探听城中风声,摸清情况,也不致两眼一抹黑。”察言观色之间,便将事情估了个七七八八,怪不得舒舒觉罗·明德要给他改名叫李四智了。悠悠喜道:“李四哥去,我便放一万个心了。”
      穗儿难掩激动之色,道:“格格,要干什么,你就给我们下令罢!”
      “有你什么事儿?”悠悠笑着白她一眼,至此却才真正松了口气,正色道:“李四智,带我信去裕王府,并同时打探城中虚实。赵大仁,尽快测验血液样本,若三次结果都一样,便可去四贝勒处领回器官捐献者,每人每半个时辰做一次身体检查,不可出半点差错。孙三礼仍旧留守后院,听候病人任何要求差遣。至于庄子的门户,钱二义负责外围,周五信专盯后院,将整个庄子牢牢掌控住,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得令即行,有不尽责尽力者,严惩不贷。”
      看着众人一个个依令鱼贯而出,悠悠不觉心情激荡,眼睛微微发酸。李四智犹有疑虑,道:“格格,不知那几个器官捐献者来历是否清白,拿出心脏等于放弃性命,我担心……”悠悠却道:“此事不归我管,咱们也不必多问。”李四智道了声“是”,最后一个去了。
      众人走了良久,穗儿见悠悠还望着门发呆,想了想,道:“格格,王爷知道了五公主的事,你是不是疑心咱们府里的人嘴不牢靠?”
      悠悠闻言,忍不住望了眼实验台前的赵大仁,见他装聋不知,心虚道:“此事是我错了。他们五人虽出身农户或草莽,感念父亲恩德,竟肯舍了本家姓名,入府为奴,实是豪气干云的信义之士。父亲临行前曾千叮万嘱,绝不可怠慢五位兄长。唉,论胸襟,我实在惭愧。”
      穗儿却轻轻一哼,道:“哪有什么内鬼,依我看,根本是外鬼在作怪。”
      “你又知道?”悠悠低头看过来。
      “我当然知道。”穗儿撅着嘴道,“我看,一定是赖在后院那个道貌岸然,一脸伪善的四福晋告的密。”
      这么多年来,悠悠早就装嫩装习惯了,每遇上费思量的事,先歪头反问上一句什么。同样的这一次她问道:“动机呢?”
      “她怕你啊,格格!”穗儿崩溃地喊道。
      “你又成老母鸡了?说了别这么喊我。”悠悠目光转向门外,道,“怕我?难道怕我拿她开刀?”
      穗儿无法理解,平日那个聪明绝顶的主子哪里去了,道:“好,我的姑奶奶,你就没想过,一个已经嫁人的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尤其还是格……你,无论出生家世,相貌才德,哪样不是胜过她十倍,可不是威胁到她正福晋的地位。我看她那一副从容大度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心里不定在捉摸什么坏主意,要把格……你赶得远远的。所以这回的事,多半就是她捣的鬼。”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悠悠正色道,如遇知音。
      穗儿忙不迭的点头,道:“格……你也看出来了,四福晋就是戏文里道貌岸然,口蜜腹剑的坏蛋典型,是秦桧,不对,是妲己。”
      悠悠重重一拍她肩,长声道:“放心吧,格你我也不是吃素的岳飞,挖人心的刀还操格你我手里呢。再说谋夺福晋位子之事,兹事体大,格你我须得与手下谋士慢慢筹划,从长计议,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说着在穗儿的注视下,负手踱到门边,忽又想起什么,回身道:“对了,你闲着也闲着,记得查查字典,看看‘格你’这个词满语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典故。这称呼真不错,比母鸡下蛋有深度多了。”语毕才踱着步子去了。
      良久之后,实验室里猛地爆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大笑声。

      悠悠一走进后院客舍,孙三礼立时上来回报一切事宜。悠悠边走边听,问道:“怎么不见四福晋?”孙三礼道:“四福晋这几日也累坏了,趁病人午睡的当口,回房打个盹儿。”四福晋此行确实不负德妃所托,日夜看护着五公主,煎药饮食全部亲手料理。做人做到她这样,也算是为人妻的极致了。悠悠点头道:“也好,我正好要与五公主单独谈谈。你在门外候着,别让人进来。嘱咐仆人们手脚都轻些,别打扰四福晋休息。”孙三礼一直是府里的管事,在五人中最是知情识礼,其实不用悠悠吩咐,凡事也自会打理得妥妥贴贴。
      客房常供病人留居,是以装饰摆设全由悠悠亲自敲定,务求每个走进之人都有豁然开朗,心旷神怡之感,然而今日仿佛有些不同。悠悠慢下步子,此时正是盛夏晌午,她却异样地觉得寒意入骨,不由望向窗口,帘子并未拉起,午后的阳光虽被拦在屋外,却熏黄了本是一片幽绿的窗纱,恍如夕阳。
      “四嫂,你这么快便醒了,多睡……”病人从床上微微探起身子,这才发现错了,淡淡一笑,“是你啊,难怪脚步声与往日不同。”
      这一切仿佛就是她们在永和宫会面的翻版,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动作,甚至连病人嘴角的笑涡都丝毫未变,只是人更加瘦弱,更加憔悴了。或许没有人告诉过五公主,她斜卧病榻时,正是她最美的样子。
      “不用起来,我就坐这跟你聊一聊。”悠悠扶她躺好,顺势坐在了床沿上,仔细望了望五公主的气色,见她面露畏色,于是笑道:“精神不错,也没什么倦容。你是为了哄嫂子休息,才装午睡的吧。”
      “你真聪明。”五公主被人揭破心思,虽觉小小的窘涩,却是由衷的赞美。
      悠悠道:“你怕我吗?”五公主道:“你是问病人对大夫的那种怕吗?”悠悠笑着点点头。五公主答道:“人们不是都说,久病成良医,这么多年下来,早不怕了。”悠悠道:“可我毕竟与你往日见的大夫不太一样,很多没病的人,也都怕见到我。”五公主道:“别担心,四哥很早便送了我一套你与巴先生写的书,西医的道理,我多少也明白了些,不会怕的。”语气倒似反过来宽慰悠悠不必疑虑,尽可放手一试。悠悠不由心中唏嘘,这个公主虽是体弱多病,却别有一分敏心蕙质。
      悠悠暗暗握紧双拳,终于说道:“公主,有一些事,我得向你坦白。我希望你听完之后,再认真考虑是否要接受我的治疗。”
      “这是宫外,就别再公主公主的叫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十四弟一样喊我五姐。”五公主很是亲切。然而悠悠却倍感别扭,想了想道:“如果五公主不嫌我冒昧,我称呼你夷儿姐可好?”五公主的小名便是夷儿。夷儿笑道:“自然是好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第一件事,我必须得向你郑重道歉。”悠悠站起身,躬身一拜到底,夷儿慌忙起身要扶,悠悠却坚决不动,只道:“我要道歉,是因为一些自私的念头,我在今日之前,一直都在敷衍夷儿姐你,并未尽心尽力为你看病。作为一个大夫,我严重失职了,病人任何的责难都是应当的。”
      “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快起来吧。”夷儿气力不济,稍稍支起身子即复歪倒,只好道,“你再如此,便真叫我心难安了。”
      悠悠也不好再坚持,坐回床沿,问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夷儿讷讷无话,好一会方道:“此事,本就是我们强人所难,不怪你,不怪你……”最后几近喃喃自语。
      悠悠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怪我一时私心作祟,所有事原不该让你一人承担。其实,这件事本不必弄得如此复杂,我这的门槛从来不高,一般病人求上门来,总有应承,又何用他四贝勒连番亲自出马作说客,反不招人待见,徒增曲折。”
      “那你今日怎地忽然改了主意?”
      “我也说不清。”悠悠摇摇头,露出了一贯自信得理所当然的笑容,淡然道:“说下面的事吧。首先容我大言不惭的说一句,要根治先天性心脉病损,唯有换心,而论对换心术理论的了解,只怕当今世上找不出比我更多更深入的。所以,你根本不必多虑,找我治病,绝对是找对人了。”此刻的悠悠,侃侃而谈,那份泰然自若的神采,那份沉稳从容的气度,那份卓而出群的光华,于禁忌之外见风骨,于高天之上看春秋,这正是真正的良医大德,这才是真正的舒舒觉罗·悠然。
      悠悠说至兴处,站了起来:“而论时机,现在也正合适。今日我也不与你避讳了,换心是项大手术,不但对大夫要求高,病人身体状态也很重要。你知道自己已不足一月的日子,这个时机称不上绝佳,却是刚刚好,若再迟几日,只怕我纵有心力,你的身体也虚弱得不宜开刀了。”
      夷儿一直沉吟不语,见她忽然停下,不由苦笑道:“下面该讲不利之处了,别瞒我。”
      悠悠侧身而立,低头一笑,道:“首要的不利还在我身上,对于换心这种综合性的大手术,我的理论学养再充足,却从未主过刀,实际经验几近空白。若在过去,怕是我连进手术室打下手的资格都不够,可现在,你我都没得其它选择。所以这一次,咱俩都是在冒险。”悠悠坐回原位,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成功的机率也不小。一旦成功,你自然重获新生,对我,更是医术的最大肯定,只怕将这次手术写进世界医史都够格了!”悠悠讲得眉飞色舞,夷儿登时被她逗乐了。
      这时,悠悠又坐近一步,直视她的眼睛道:“其实,最终决定手术成败的,仍在你。”夷儿怔住了,只听悠悠徐徐道来:“我所负责的,不过手术尔,病人的意志是否坚定才是最重要的。病人意志坚定,即便手术不完善,也能创造出奇迹。若病人自己都不救自己,就算我手术做得再完美,亦是枉然。我需要确定,只要我没有放弃你,你便决不能放弃自己。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真的准备好冒险了吗?”
      “我现在就能认真答复你,我不怕冒险。”夷儿望着愈发幽黄的窗纱,轻叹口气,道,“横竖都是一死,准不准备,真的有分别吗?”
      当然有!悠悠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了。
      夷儿兀自沉浸在自己没有一丝色彩的世界里,灰暗遮眼,她又怎能看到,一个公主倒在悠悠的手术台上,她岂能全身而退?一命赔一命罢了。这就是一场非生即死的手术,病人是,大夫也是。是以,也就怪不得裕亲王如此焦虑。而对于悠悠,尽管人人相劝,但只要一想到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渐渐枯萎,她的手就在止不住地发抖。终是学不会明哲保身,终是做不到置身事外。
      “好。既然你作了决定,那我们便一起来搏这一把罢。”无论何时,悠悠清淡如水的笑容,总是能带给病人最大的信心。

      找水源只能暂放一旁,手术的一切准备都在静默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转身便是三天之后,正是手术的日子。悠悠本就没奢望能瞒住所有人,即便有不速之客,她也早与李四智作了万全的准备。
      手术就在下午开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直到午饭后,除了四贝勒早早到来陪伴五公主,便再无其他人叩门。悠悠已将心态调至最佳,虽略觉不安,倒并未放在心上。
      一切准备停当,悠悠开始洁身消毒,正要更衣进入手术室,后院之外忽起一阵喧哗,不由皱眉对赵大仁道:“你们继续,我亲自去瞧瞧。”走出院门,发现竟是孙三礼与周五信又吵在一处,一望见悠悠便双双闭上了嘴巴。周五信虽鲁莽,却非无知蠢汉,孙三礼更是精于人事,就算争执,也不会挑这么个时间地点。
      悠悠问道:“何事?”周五信却一副欲言难言的模样,憋得满脸涨红,朝孙三礼看去。孙三礼轻哼一声,道:“已然惊扰了格格,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周五信窘得耳朵脖子也红了,吞吐道:“回格格,是……是陈,陈少爷前来拜庄。”“他?……”悠悠愣住,举头四顾,茫然不知所措。周五信又道:“陈少爷……”孙三礼暗推他一把,低头道:“哪里来的陈少爷!”周五信慌忙改口道:“陈,陈……”却陈不下去了。孙三礼扶额,真是为他绝倒。
      四贝勒夫妇不知何时立在一旁,想来亦是闻声赶到。孙三礼看在眼里,见周五信仍懵懵然傻站着,就拿手肘挭了梗他,大庭广众之下,周五信也不便发作,只能憋着一口闷气,按他现教的说:“手术在即,我们恐怕格格分/身无暇,李四弟已代劳在偏厅奉茶招待陈公子,只是不知格格是否要去见上一见?”
      等了半天悠悠也没回应,孙三礼急道:“格格,格格!”悠悠如梦方醒,瞧见周围的人个个都睁圆了眼珠子瞪着自己,不免心惊肉跳,强装镇定道:“很好,你们处置得很妥当。”孙三礼拱手一揖,等她示下。悠悠面目表情地看着他,眼角已瞥见了一旁的两个外人,若无其事的四贝勒,以及微露倨色的四福晋。悠悠淡淡一笑,道:“见,当然要见。你们全都回去罢,各归各位,做好自己的份内事。”说着又朝四贝勒夫妇举手示意道:“两位客人稍待了,我去去便来。”
      走在路上,悠悠的脑子一会儿空白一片,一会儿乱麻一团,连何时到了偏厅,何时遣走了李四智,何时站在了厅中央,全都不甚清楚。在她整理思绪的当口,陈良便一直静坐,左手握着青花压手杯,也不见他饮茶,只是不断吹着水面茶沫。
      忽然,一声细不可闻的太息传入耳内,陈良终于抬起头来。悠悠望着他只是微微发笑,一甩袖便要出厅去。
      “慢住!”陈良的姿态是维持不下去了,“悠悠,你真的无话可说吗?”
      悠悠顿住,身不转,头不回,只道:“你还有什么可说吗?”
      “有!”陈良主动走到悠悠面前,道:“该说的早就说了,今日我只再多嘴一句。我今日之行,只为受人之托,抢先探知五公主的安危。不要妄想救活了她便万事大吉了,若五公主真多福多寿了,恐怕她的多灾多难也要转嫁他人之身了。”
      “陈良。”悠悠头一次直呼他姓名,“你自己怎么想?希望她生,还是希望她死?”
      高粱之下,广室之中,被沉闷压低了脑袋的两个人,背影显得那么渺小。
      “我也有最后一句话奉告于君。”悠悠抬眼,平静地望着他,道,“知道我为什么应承下这桩自己都没把握的手术吗?”陈良坦然与她对峙,没有丝毫要回答的意思。悠悠静静答道:“只为这世上,总得有那么一个人,不将五公主视作已死之人。”言罢甩手断然离去,再无任何流连之意。
      当回到后院时,就只剩四贝勒一人候在门边。悠悠经过他身边时欣然停下,以沉稳得完全不合思议的语调,轻松调侃道:“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不是吗?”
      此刻,悠悠的心境才真正达到了最佳状态。
      冷静,平和,并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兴奋感。
      直至进入手术室前,她再没有说一句话。其他人也仿佛都被紧张控制住了,一声不吭。而五公主一被送上手术台,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助感便笼罩难去,直到悠悠握住了她的手。悠悠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明如星辰,能照亮阻拦去路的任何暗夜阴霾,深比汪洋,能包容化解这世间一切的苦难沉重。
      只听口罩后的声音道:“放心睡吧,醒来后的世界会大不一样。”
      简单的一句话,却抚慰了在场所有焦躁不安的心灵,并使它们坚信,奇迹是这世上最平常不过的事了,好像它们从未怀疑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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