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赋·凤妆天下

　　顾夫人接了药，看一眼顾皇后。

　　章太医即刻转头对顾皇后道：“微臣已尽全力，但毒已攻心，只能一试。”

　　李氏听他说得凶险，忙命下人去煎药，清凉的卧寝在内院，加上皇后来探，顾丞相与东楼不好久，李氏又打发后辈回各自的院子，一时清凉这间小卧寝中只留下顾皇后与顾夫人、李氏三人。

　　不得不说，顾皇后这几年渐渐揣摩得昭明帝的心思，他昨日早朝后突然来了她的弘训宫，她以为他有话要说，但皇帝什么也没有交待，喝了一杯茶，就走了，但顾皇后懂得了他全部的心思。

　　清凉于他是骨肉至新，太子才没，他本来就极为悲恸的，没想到这个女儿也遭遇不测，所以顾皇后请命出宫探望。大约昭明帝也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去请命，翔鸾殿内，她说起这番话时，昭明帝愣愣地看着她。顾皇后道：“臣妾虽是内命妇，不问朝政，但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国家之祸，甘苦愿与陛下同受。”她已不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感情有之，怨恨有之，但国事与家事，她开始分得很清楚了。

　　原本三人显得有些沉默，顾皇后开口道：“听说清凉出了事，陛下不便出宫，我想他也是着急的，所以，我请命出来宫来看看。”她说完看向顾夫人，是成观察她的反应，“我出宫也是突然，陛下也没说别的，让我从宫带个太医过来。”

　　李氏听顾皇后这么一说，想她姊妹两个想要叙话，忙站了起来，找了个借口，“我出去看着他们药煎。”

　　顾夫人见李氏关上了房门，她这时去看皇后，同为姐妹，但顾皇后脸上风霜比她更甚。

　　旧时在闺中，以她们姐妹的情份，分别再叙，只怕有说不完的话。顾夫人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皇后问：“你怎么就走了，也不来个书信？”皇后这句话问完，又觉得有点尴尬，怎么能不走，那时她身边的嬷嬷总提醒她，若顾氏生下男婴，对俊哥儿是一种威胁。

　　顾皇后也曾迷茫过，后宫艳丽，位及尊贵，看似高不可及，可衣香鬓影、烟花璀璨之后，都会散净。

　　深宫禁院，谈什么姐妹情份。

　　她也曾当面斥责过顾夫人，可是又怎么样呢，逼得她离开，又怎么样呢，俊哥儿七岁就没了，顾皇后想到这里，心里荡起涟漪。

　　顾夫人是个明白人，从前明白，现在也不糊涂。顾夫人自己做错事在前，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是至亲姊妹，她这位姐姐怨她是自然。顾皇后生性刚烈，做事从不甘居于人后。娥皇女英，大小周后这样的故事，断不会发生在她这位姐姐身上。

　　煽情愿谅的话，顾皇后说不出来，她没有多说些什么，只道：“清凉这次受伤，是因太子而起，我已请旨陛下，封她为公主，以达皇家谢礼。”这话说得真漂亮，可不是，明明是皇家的女儿，可是这样尴尬的身份，若立了她为公主，如何向天下交待，若不立，是乎又委屈了她。这样一场变故，追封公主，名正，言顺。

　　但听在顾夫人耳里，却是魂飞魄散，她这时不顾不了许多，对顾皇后道：“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顾夫人哑然，是啊，有何不可？她张了张嘴，纵有许多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皇后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清凉：“若是这回她能熬得过去，她从前受了多少委屈，现在就能受多少封赏。以陛下的性格，只会多，不会少。”顾夫人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清凉，回到辽望城之前，顾夫人是想过种种可能的，但没想到这变成这样。

　　顾夫人说：“回来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要长留辽望城。”

　　顾皇后说：“你那时抱着她来见我，我也没有想要逼你走。”

　　姐妹两个人这时四目相对，顾夫人是乎有千言万语要讲，可是见到顾皇后这一袭宫装，想到那个雷雨交临盆夜晚，禁宫是一道铜墙铁壁，横在了她们中间，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姐妹两人仿佛心电感应，顾皇后这时亦转过脸去，对外高声道：“摆架，回宫。”

　　夜晚悄然来临，章大人的药对于清凉是乎也没有多大的效果，喂药的时候，又全数吐了出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喂药。

　　东楼实在看不下去，自丫鬟手中端过药碗，但她无论如何不肯下咽，他亦束手无策，取了手娟给她擦脸，真害怕就这样再也不起。东楼手上的动作顿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坏了。

　　顾夫人和李氏用完晚膳又过来了，顾夫人让他去休息，“你白天在衙署办公，早点休息。”

　　东楼呦不过长辈，但并没有回去，隐在树上，等到夜半灯息，顾夫人离去，他又进去。丫鬟在外间打盹，烛火燃了一半，内室里半明半暗，墙上摇曳着微光，看得并不分明，好在他在军中多年，早习惯黑暗视物。

　　床头上药盏空了一半，他伸手去握她的手，一片冰凉。

　　“顾清凉。”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回音空荡，无人响应。

　　“是我错了。”错在太过自信，错在自以为事。若有一日找到刺客，恨不得碎尸万段。他双眼本来有神，此刻专注凝视，为她整理发鬓，仿佛还是七八岁时，她生病卧床，他在旁为她降温。他还记得夏日淘气，与她一块把水车的水踏到房顶上。

　　欢笑声犹在耳边，怎么不知不觉就样长大了。她要嫁人，他要娶妻，但她逐月逐年悄然驻进了他的心中，如春雨细润，教人防不胜防。

　　他也曾动过心思，新年时送她一只点翠步摇。她却不喜，问他多少钱。

　　“二两。”

　　“二两银子！曹子建毕生心血著作，才值一两，一只步摇就值二两，不要，不要。”

　　他想到此处，嘴角扬起笑。

　　“等你十六岁生辰，我再送你一只步摇，天下无双。”等到开炉，他为她亲自打造一只。

　　他知道她绝不会有事，无论如何，哪怕是寻遍这世间良医，也要医治好她。

　　东楼这一守，守到了天亮，章太医的药虽好，但清凉并没有明显的好转，也没有醒来的预兆。早间顾夫人过来瞧她，也显有些着急了，慌乱之中，突然想起之前给自己看诊的酆老爷子，忙命人去浔阳府里请人，丫鬟出了府，李氏又觉得不妥，又叫了回来，自己与顾夫人亲自出了门。

　　她们来得巧，新国夫人与元欷都在府中用早膳。

　　元欷难得与新国夫人一道用早膳，他这几日神思昏昏，新国夫人以为他公务繁忙，这日早膳是被新国夫人押着在随心苑用的。

　　元欷见了李氏和顾夫人前来，心道不妙。

　　只听李氏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太子被刺当晚，唯一见过刺客之人，是妾身的侄女，羽林军在设计引刺客现身，本想要来个瓮中捉鳖，想不到弄巧成拙，也不知道那刺客对清凉施了什么毒，现在已高烧昏睡了三日，昨日皇后带了太医局的御医来看过，但也束手无策。”

　　新国夫人听闻也是一惊。

　　元欷心道，她还活着。

　　那夜是西北风，也许她逆着风，中毒不深。元欷心思百转。

　　元欷这一停顿之间，也不顾不上李氏与新国夫人的对话，等回过神来，只听新国夫人说：“元欷，你走一趟，把酆老爷子请到顾府去。”

　　这风口浪尖上，若是不把酆老爷子叫来，是他心虚，可当真把清凉医治好，指认凶手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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