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赋·凤妆天下

　　所以，这天晚上，元欷黑衣黑束，潜入顾丞相府里是想杀清凉的。

　　丞相府西院一角，清凉一个人坐在槐树下的秋千上，秋千荡漾，她仰着头，看着黑色的天幕，仿佛要寻出几颗星光。

　　元欷隐在屋檐翘角之后，檐上走兽挡住了他半边面孔。凉风乍起，元欷听到秋千发出古老的吱呀声响。

　　这一次，她看到他时，明显有点惊恐，清凉滑下了秋千。但她还算镇定，没有跑，没有嚷，似乎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没有说话。

　　一步之遥，乌黑灵动的眼睛望向他，周遭寂静，一片澄清。

　　因为面对的是清凉，元欷略为放松了警惕。当黑暗的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声音，元欷想要退后已经来不及了。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陷阱！这是一个引他前来的陷阱。原来赌坊抓人全是布局，满城沸沸扬扬是怕他不来。

　　厢房的门突然全开，弓箭手将这西院满月似的围住，小院的角落里，箭已上弦，任他插翅难飞。暗处，一身羽林军蓝色戎装的东楼和几个郎将装扮的羽林军立刻抽刀上前。

　　西院的通道狭长，元欷不得已退了出去，羽林军虽多，刀刀逼近，却并不致命，或许接到了特别嘱咐，要留下活口。宝宗公这几年对元欷的训练，显然没有白费。元欷虽措手不及，却沉着而游刃有余，一个肘击、卸腕，便抢来对方长剑。

　　混乱中，东楼手中长剑突刺里斜入元欷手腕，剑峰上挑，元欷只得顺势抬起右手，手中长剑刺向东楼的心口。东楼弯腰错开剑峰，剑刃却在他肩头的铜制狮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元欷用力下压，东楼却不躲不避，直至剑峰见血，身体贴近，擎住了元欷执剑的右手。

　　元欷暗叹他胆识过人，所幸怀中还有一把不离身的小金刀，金刀一出，迫使东楼放开了他的手。

　　对手虽乱，却多，依然尽上风。弓箭手的箭从耳边呼啸而过，敌众我寡，元欷不愿恋战，他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清凉而来。

　　腰间有一包“钩吻”之毒，原本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元欷来不及细想，东楼刀剑又近。

　　元欷偏头，见清凉还呆站在秋千旁，显然被眼前场景震慑。好半天，可能觉得危险将近，她正欲转身。

　　元欷趁此机会纵身逼近，虽然听得身后有刀剑扬起之声，但机会只有一次，他不顾身后将“钩吻”抛出，迷茫的一团白雾，只见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众人一声惊呼，元欷再不恋战，趁着旁人分神之际，借力在他人肩头一跃，飞出了小院。

　　贺巡在外接应他，元欷跃出小院，肩头黑衣幽暗，似被血染透，元欷让他禁声，低声快速地说：“无碍，走！”

　　他向她洒毒粉的时候，被东楼击中。但事已成功，也不枉他受这一剑。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如尘埃般落定。

　　刺杀太子虽然是意外，中间又有波折，但无懈可击，凭谁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

　　元欷大汗淋漓地醒来，发现自己在浔阳王府的卧寝中。

　　他向来极少做梦，但是这梦境，如此真实，仿佛触手可及--是在禁城深宫中，清凉转过头，浅浅地笑着，拉着他的手，让他看破茧而出的夜蝶。

　　元欷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切仿佛都是做了一个梦，直到他感觉心中发闷，听到窗外淅淅沥沥下雨的声音。

　　贺巡推门而入。

　　元欷挣扎着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贺巡说：“已经一天一夜。”

　　元欷没有想到离开丞相府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伤口上不过沾染了极少的毒粉，即使立刻服药，他依然昏沉过了一日，那清凉只怕凶多极少。

　　元欷脸色惨白，问贺巡，“丞相府有什么消息？”

　　贺巡摇头。元欷以掌风向她推送“钩吻”的时候，她不知道他要害她，他甚至看到她惊讶地张了张嘴，是乎替他担心，只因他背后刀剑逼近。要是说给宝宗公听，宝宗公肯定会说：“天真痴蠢，像她这样不过是找死。”元欷有一丝惆怅，心下半是明媚，半是哀伤。

　　夜里远远传来更漏声，和着雨声细碎地落在窗台。

　　两天之后，顾丞相府内，大夫们穿梭其间，清凉无声卧于床榻之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东楼站在一侧，脸色亦是苍白。

　　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皆是摇了摇头。

　　东楼握紧拳头，上前，单膝跪于坐在床边的顾夫人面前，“是我失误，清凉若有不测，我绝不苟活。”

　　顾夫人身边的李氏见他说得这样郑重，忙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娘亲失去了女儿，还要让她担心你这个儿子不成？”

　　顾丞相见这位大夫也是摇了摇头，便道：“已经过了两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即刻去宫里请位太医过来。”

　　东楼道：“我去吧，我骑马过去，脚程快些。”顾丞相点了点头，东楼这边正要离府，突然前院来报，皇后娘娘凤驾已临府门。

　　众人一阵惊呼，齐齐去前院接驾。顾皇后自入深宫，因无父母可拜鲜少出宫，只有重大节日时，随皇帝去曹山祭祀。她来得突然，顾府一片慌乱，众人也不知晓接驾事宜该如何安排，只得齐齐跪着。

　　宫娥扶着顾皇后下了凤辇，顾皇后这日穿了一件凤穿牡丹纹的栗色缘衣，头上只插了六支玉珈，虽不繁复，但尽显华贵。

　　顾家人最常见顾皇后的是顾家大小姐，她这时上前给顾皇后请了安。众人见皇后和颜悦色拉着她的手，并不如传说中那样威严，都松了一口气。顾丞相引着顾皇后进了大门，正欲向正厅而去，顾皇后道：“哥哥不需拘礼，本宫听说清凉受了伤，特来探望，就往清凉院子里去吧。”

　　顾丞相心下本来觉得皇后突然到来，想是为清凉的事，便道：“清凉她，她还没有醒。”

　　“本宫从宫里带了太医过来。”顾皇后说毕，对着身后的宫婢点点头，一位年过花白的老者自人群里中走了上来，宫婢对老者行一礼，道：“有劳章太医。”

　　顾丞相不常去太医局里走动，但这位章太医却是听说过的，是陛下身边的近臣，想来清凉这回怕是无虑。但不曾想，章太医左右问过脉之后，也是一脸担忧。他走到案边，写下一付药方子，交给顾夫人，“按这付药，先煎上一付，只有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