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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茶陵事【六】
醋意
闫衍枳果真带着许行荇上茶陵放风筝去。
胡卿夜跟宋仪恒二人自然也不甘心拉下。宋仪恒是个傻小子，吵着闹着非要上山也就罢了，胡卿夜那么大岁数的一只妖精了，也厚着脸皮涎着脸跟上来。闫衍枳看着两个大男人扯着风筝线乐呵呵的跑在前头，眉头蹙的更深了。
许行荇走在他身边，一点儿也没察觉身边人的异常，只顾一个人好奇的东瞅瞅西看看。突然她眼前一亮，扯住闫衍枳的袖子指着远方对他说道：“衍枳哥哥，你看，原来在这茶陵的后头还有一座高山呢！“
闫衍枳点点头，轻笑：“你现在才知道啊。“
“你们从来不带我玩。我怎么能知道。“许行荇觉得很不高兴，垮着小脸抱怨道，”你跟宋仪恒都不知道出去打了多少次兔子了，回回都不带上我，我怎么能知道这茶陵后还山外有山呢。我还一直以为兔子是从茶树桩子下掏出来的。衍枳哥哥你越来越偏心了，只喜欢宋仪恒，不喜欢我了。“
闫衍枳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谁说的。是每次你都懒懒的不肯来。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
许行荇嘿嘿的笑，奔奔跳跳的往前跑去，扭过头：“反正不是我的错。“
“行荇，小心点。好好看路。“
转过一处山坳，许行荇追上了宋仪恒和胡卿夜。宋仪恒跑的满头大汗，看见她很高兴，把手上的风筝线塞到她手里：“娘，给你玩。“
许行荇接过线轴，看了看天上那只摇摇欲坠的风筝，摸摸他的头：“等着，看娘给你长面子，甩他臭狐狸十万八千里。“
胡卿夜嗤笑一声：“小杏子，你话可别说的那么满。咱俩打个赌怎么样，要是我的风筝飞得比你高，你这个月的零花可就归我啦。要是我的比你低，我这半年的银钱都给你花。怎么样？敢不敢赌？“
许行荇笑：“臭狐狸。你是断定我赢不了你啦？“
胡卿夜毫不客气的一笑：“你就说你敢不敢吧。“
“敢。有什么不敢的。“许行荇道，”我不过赌上了一个月的零花，你却赌上了半年的。怎么看我都不吃亏。我就跟你赌一把，看你待会还得意的起来不。哼哼。“她说着扬声喊闫衍枳，”衍枳哥哥，你来做裁判。“趁胡卿夜不注意，她朝闫衍枳挤了挤眼。
宋仪恒忽然道：“娘，你冲爹眨眼睛干什么？眼睛疼吗？仪恒给你吹吹。“
胡卿夜叫道：“好呀小杏子，你还想使诈。”
“狐狸，我是那样的人吗？真是。我是真的眼睛疼。”许行荇嘴上说着，转头瞪了宋仪恒一眼，都怪这傻小子。
宋仪恒吓得躲在闫衍枳身后，吸吸鼻子，红着眼睛掉下一串眼泪：“娘，你别瞪我……..”
许行荇扶额：“……”
胡卿夜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还学会威胁别人了啊。”
“真没有……”许行荇瞅了一眼还抽抽搭搭的人高马大的便宜儿子，辩白的很没有底气。
最后自然是许行荇输的惨烈，那只大虫风筝也断了线，摇摇晃晃的掉下与另一处高山相连的山涧里去。
宋仪恒有些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娘，风筝……”
许行荇看着他怯怯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你等着，我给你拾去。”
“我去吧。”闫衍枳拦住她，身形一晃，转眼没了影子。
“我爹会飞！”宋仪恒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许行荇回过头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说出去，你爹就被人给抓去砍头了。不许说出去，知道不？”
“哦。”宋仪恒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总算安分了。许行荇转头专心致志地盯着山涧。过了一会儿，感觉耳边有人悄悄的凑过来：“娘，我是不是也会飞呀？”
胡卿夜把宋仪恒拉过去，一本正经的告诉他：“是啊。不过要等到你成亲了才能飞。”
“那我什么时候能成亲？”
“唔，等你十八岁吧。”
“哦。那我现在可以成亲了吗？”
“还早着呢。你现在才九岁。”
宋仪恒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很是失落的抬起头，伸出十个手指头给胡卿夜看：“还要好久啊……..”
胡卿夜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快了快了。”
“衍枳哥哥怎么那么慢。这都去了好半天了。”许行荇并拢手指撑在额前遮挡日光，有些担心的说，“衍枳哥哥不会碰上道士了吧？狐狸，你快去看看。”
“不去。真有道士榆木头也能应付。”胡卿夜在田垄的草垛子上翻了个身，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懒懒道，“再说了，这儿哪有道士。榆木头正上山着呢。哦，后头还跟着好几个人。”
许行荇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吩咐正在茶树间扑蝴蝶的宋仪恒：“仪恒，你去那边看看你爹上来没？”
宋仪恒蹦跳着过去看了一眼，回过头笑嘻嘻地告诉许行荇：“娘，我见着爹啦。正往这边走呢。爹边上还有两个漂亮姐姐。”
许行荇站起来：“真的？”
胡卿夜比她反应还激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榆木头找姑娘去了？”
三人站到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往山顶走来的一行人。最前头是手中拿着风筝一脸淡然的闫衍枳，后头果然是有两个女子。不过也不只这两个人，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家丁打扮的人，而那两个女子也不是一样打扮，一个的衣着要更华美些，另一个圆脸盘子的姑娘搀扶着她，像是个丫鬟。这几个人俱是有些狼狈的样子，不说几个家丁身上有泥垢，那个丫鬟和小姐也是发髻散乱，一脸的狼狈。
许行荇跟胡卿夜对视了一眼：“逃难来的？还是遇上强盗了？”
胡卿夜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都不像。逃难讲究财不外露，这小姐一身锦绣衣裙，不是明着告诉别人她是有钱人么？哪有那么傻。遇上强盗的话，这些家丁身上怎么不见血？我看，他们这样子更像是颠了轿子——摔的。”
许行荇赞同的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闫衍枳到了近前，将风筝递给宋仪恒，对许行荇和胡卿夜解释道：“路上遇见了这几人摔在山涧里，所以才领着他们上来的。”
许行荇“哦”了一声，下巴抬了抬：“他们是谁啊？”
闫衍枳道：“不知道。没问。”
那个小姐耳朵尖，听见许行荇在问她们，忙示意身边的圆脸盘子回答道：“这位姑娘，我家小姐是清水县新任县令杜大人的千金。因为大人赶着上任，所以先我们一步来到了清水县。我们几人护送小姐到了此处，不知何故摔了轿子掉下山涧去。”
杜小姐抬起头接过丫鬟的话，娇娇弱弱道：“好在多亏了这位公子搭救，又为我们领路。这位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
她说着盈盈的扭着腰弯了下去，露出一段白嫩嫩的玉颈来，再直起身时，一双眼眸怯怯的望向闫衍枳：“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漪兰好来日登门报答。”
许行荇看着杜漪兰的娇滴滴的举止做派和一双时不时往闫衍枳身上瞄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好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窥视一样。
闫衍枳一侧身避开她的行礼：“不必。”
杜漪兰脸一黯，不死心地转向许行荇：“这位必是公子的妹妹吧。妹妹可否告知姐姐，家住何处。姐姐好上门答谢？”
许行荇板了张脸，生硬道：“不是。”
“哎？”
许行荇忽然伸手挽住闫衍枳，靠在他身上，换了张笑靥如花的脸道：“我不是他妹妹。我是他娘子。”
许行荇说着用余光悄悄地瞥了一眼杜漪兰僵住的脸，心里莫名地有些得意，含情脉脉地看着闫衍枳道：“我家相公就爱做些善事。杜小姐，我相公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不必介怀。”
“疯了疯了。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许行荇把头蒙在被子里哀嚎。
宋仪恒推开门进来：“娘，你躲被子里做什么。躲猫猫吗？”
许行荇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听到另一个人走进来扯了宋仪恒走，笑道：“大人的事，你这个小屁孩知道个啥。走走，哥哥带你去街上溜达去。“胡卿夜说完又笑着对拱在被子里当鸵鸟的许行荇打趣道：”闫小娘子，你可别把自己捂坏了。哈哈哈。闫小娘子~“
“臭狐狸，出去！”许行荇从被子里扒出一个枕头就往外扔。
“好好好。我走我走。闫娘子别生气………”胡卿夜狂笑着勾着宋仪恒的肩走了。
脚步声走远，厢房里面再也没有其他动静，许行荇这才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长舒一口气。她转了个身，看着倚在门框上的男人，愣住了：“衍枳哥哥？”
闫衍枳看着小姑娘羞窘的表情轻笑，走过去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摸摸她的脑瓜子：“怎么了？“
许行荇想到自己方才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居然扯着衍枳哥哥的袖子对着那个杜小姐说自己是他的娘子，衍枳哥哥恐怕现在心里都快笑死了吧。许行荇偷偷瞄了闫衍枳一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忙急急的低下头去，难得地红了耳根，支吾道：“唔，没什么。”
闫衍枳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知不能操之过急，于是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道：“那出来吃饭吧。今晚烧了你爱吃的小排。”
许行荇抬头，果真看见他一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依然是跟以往一样的语气口吻，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闷，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闫衍枳的忘性快。
晚间吃饭的当口，那个杜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是送了谢礼过来。她本人倒还出现，只是遣了个管家抬了几匹布帛找上门。胡卿夜看见闫衍枳打发了杜家的人出去，指尖拈着那张烫金请帖走进来，夹菜的手在空中转了个方向：“这是什么？杜府的帖子，明日去府上一叙。叙什么？杜府？就是今天那个杜姑娘？榆木头，你真有好福气啊。一个两个的姑娘都看上你。”胡卿夜挤眉弄眼地揶揄他，“这个还是位官家小姐呢。人又温婉，长得又漂亮……”
许行荇忽然就没了吃饭的心情，心里有些不高兴。她搁下筷子：“我吃饱了。”
闫衍枳问：“怎么不吃了？就吃了这么一点儿。你这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儿还有好多小排呢……..”
小姑娘小姑娘。许行荇无端的觉得烦躁，站起身：“不想吃就是不想吃。”
饭桌上忽的一静。正在认真挑拣小排的宋仪恒悄悄抬起头，看见没人注意他，急忙又夹了两块小排埋到米饭底下。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悄悄的缩在角落里扒饭。
许行荇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不敢看闫衍枳脸上是什么表情，咬了咬嘴唇：“我先去睡觉了。”
“呀，小杏子今天火气怎么那么大。”胡卿夜拨了小排里的大葱，很体贴的送到宋仪恒的碗里，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手一顿，抬头看向闫衍枳，“难得啊，跟你都发起了脾气。”
闫衍枳脸上并没有半点不高兴，只轻笑了一声，反问他：“你没发现，这反倒是一件好事么。”
胡卿夜惊悚的看了他一眼：“榆木头，我竟没发现你有这种癖好。那我以后多冲你发发脾气，满足一下你好不好？”
闫衍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你试试？”
胡卿夜摸了摸三月天无端冒起的鸡皮疙瘩：“还是算了吧。你俩那叫风月里的情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叫什么？等等，榆木头，小杏子这是开窍了？她吃醋了？”
闫衍枳看了眼后知后觉的胡卿夜，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今晚你刷碗。”他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不许指使仪恒。”
被点到名的宋仪恒茫然的抬起头，看见面前只坐了一个炸毛的胡卿夜，迟钝的感觉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怨气，连忙把碗里的饭扒完，手上端着半盘没吃完的小排颠颠的跟上闫衍枳：“爹爹，等等我。”
胡卿夜转头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只觉头疼。
杜大人得知自己的姑娘在茶山摔了一跤，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把负责杜漪兰安危的几个衙役好好的打了几大板子。等到他急匆匆的赶到后院去看自己的姑娘的伤势的时候，却发现杜漪兰坐在窗下的小榻上正出神，摔得破了皮的小脸上居然还挂着笑。
他怔了怔，心酸的想道漪兰莫不是吓傻了，往日不过是丫鬟梳头太用力，她就恼的不行，现在摔成这样儿了居然还在笑。漪兰若是痴傻了，百年之后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漪兰她娘。她娘临死前要自己赌咒发誓就算再娶妻生子也必不亏待这个女儿，更不能让她受伤受苦，若是漪兰出了事，她娘一定会埋怨自己续了弦之后再不管漪兰了，指不定夜里回来梦中找自己呢。杜大人虽然为人有些贪财好色，但胆儿还是小的。尤其是对牛鬼蛇神因果报应深信不疑，一想到自己死去的原配会来找自己，杜大人无端端觉得身上有些冷。
杜大人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跟前：“漪兰，你是怎么了？别吓唬爹啊。”
杜漪兰抬头，柔柔地说：“爹，我没事。您别大惊小怪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爹的子女虽然多，可哪一个也比不得你贴心比不得你聪慧，你要是出事了，让爹可怎么办呀。你瞅瞅，这脸蛋上，都破皮了，爹去给你找个好大夫弄点好药先抹一抹，回头爹再让你母亲来时给你带些些玉肌膏来。那地方也不知是邪了什么门，走着大道也能摔倒山沟里去。”
“爹，我的衣物首饰都掉在那山沟里了。您让几个人跟着珠儿去寻一寻吧。”杜漪兰道。
“那些都脏了坏了。还是别找了。爹重新给你添置。”
“不成。这里面有娘留给我的簪子，还有好多没用过的好料子呢。”
“好好。爹这就派人去找。”杜大人满口答应。
“爹….”杜漪兰犹豫了一会儿，微红着脸问他，“您找见我的恩人了吗？姓闫的那位公子。若不是闫公子，爹就见不着漪兰了，爹，我们得好好的谢谢人家。”
杜大人点点头：“说的是。是该好好谢谢人家。我刚遣人打听了一番，这闫家是去岁夏日搬到县上的。一家四口人，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并两个远房的甥侄。那救你的，就是那位当家的闫公子。听人说倒真是一表人才，哎，可惜娶妻了，不然也是良配。”
杜漪兰却是心中一动，嘴上却说道：“爹爹说什么呢。我只把闫公子当恩人看的。”
杜大人笑起来：“爹知道。爹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那闫公子虽然长的一表人才，家世门第却什么也没有，就算他真没成亲，爹也舍不得将你嫁给这样一个人。不过既然他对你有恩，爹自然会好好的答谢他。待会爹就叫人去下帖子，请他吃一顿席，再送上几匹布帛 。这对庄户人家而言，也算是丰厚了。”
杜漪兰抿抿唇：“爹爹决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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