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作者:小模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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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唐翊“嗖嗖嗖”地连发三箭,上弦娴熟,身法步态都不错,三箭飞去,皆不中。
      他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刘衍愕然,众人先是忌讳他的翰林身份,但见他自己都不在意,也就都跟着笑开了。唐翊转头笑着看向刘衍,“王爷,百步不成,容下臣向前五十步,若射中也算下臣胜了如何?”
      刘衍的亲兵都是粗人,一向王爷也不曾苛责他们,唐翊虽是读书人对他们却没架子,所以都敢七嘴八舌,这个说“文大人自然往前五十步也算赢。”那个说“下棋还得让几个子儿呢。”
      唐翊也不等他说话,当真往前走了五十步,又是三箭,箭无虚发。
      刘衍从错愕中闭上嘴,恍然发觉唐翊与他的书生外表有两点不合,一是他居然真能射箭,二是他既然懂射箭,那起先的一百步就分明是在逗他,与那整日冷着脸道德文章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脸有些热,想到今晚唐翊有许多话分明都是在逗他,他当时都没解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看见一个翰林箭竟射得不错,都闹哄起来,围着唐翊夸赞。其实前朝读书人能走马射猎的不在少数,古礼君子六艺原也有这些讲究,只是立国百余年中原一向太平,昌盛日久难免重文抑武,文士皓首穷经是正道,闲了至多也不过调弄些淫词艳曲行些风雅之事,这些粗笨技艺已经算是远古的手艺了,一般人是绝不肯沾的。唐翊家中虽说也算世宦人家,其实却是青州一带地地道道的大商人,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是什么道学家庭。唐翊虽然自幼从学名家大儒,其人也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但若从他身上推起细节来,与世代书香门第出身的到底仍是不同。这一点不同,就连刘衍看起来也是十分惊异。
      他等了一会,唐翊也没过来跟他说话,他就凑过去粗鲁地扒拉开围着唐翊的亲兵。唐翊回头望着他笑道,“王爷,这算我赢么?王爷可有赏赐?”
      刘衍也不说话,从手上退下个东西,弹了一下,远远地抛给唐翊。唐翊伸手接住了,拿在手里见是一只兽面玉韘,兽面纹雕的十分古朴。大约戴在王爷手上被弓弦摩蹭过千百次了,十分温润可爱。他拿在手里,不知怎的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转念想到王爷那手里漫撒的性子,拿身上佩戴之物赏人也是平常之事。他也就随口谢了恩,刘衍倒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后来那边烧火烤野雉野兔的喊着回王爷饭造好了,众人都从他这里移开了注意力,他才趁人不注意把玉韘套在了拇指上,回头发觉刘衍又在看着他。他询问地望着刘衍,王爷还是闷不作声,他也没指望王爷能灵巧起来。不过刘衍这回脸色十分好,过了一会就不声不吭地慢慢走得离他极近,渐渐的肩头几乎贴在他的肩头。
      唐翊忍过了这四五天间的失望,此刻的心境恰如春风又绿江南岸,只觉得数月之中只有此刻此地最自在。他回望了一眼元氏无字的宗庙,不觉走的慢了,刘衍不耐烦地拉他坐下,递给他一只鸡腿。他挨着刘衍坐下,“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你祖宗卧房门口吃饭,先人不会不耐烦吧?”
      “不会。”刘衍倒不在意,“外祖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带着我们在这吃饭。”

      野地里吃饭没有规矩,人人都围着篝火坐,分不出个主次,人人都在说笑着。唐翊听见有人在说瓦肆里新出的笑话,又有人说杖头傀儡任小三的剧最好看,每回去晚点就看不着了,另一个又反驳说悬丝傀儡才好看,后来又有个说你们都是蠢逼,还是张山人的诨话最妙,上一次说了《小两口抢被窝》如何如何。唐翊听的津津有味,偏刘衍呛着了似的猛地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
      众人消停了一刻,但看唐翊仍是十分随和,跟他们一样手抓着肉吃,也就又放得开了,只要王爷不直接发脾气,众人都当作没那回事。
      刘衍不想唐翊再听见他们胡诌,只好对唐翊说话,“夜里山路不好走,便走回去城门也早闭了,今晚只得宿在慈云寺里。庙里清苦,没什么好吃的,又不好把酒肉拿进庙里去吃,只好在外边吃完了再进去。”
      唐翊本来就没有什么,刚接了刘衍手里的酒痛喝了一气,酒烧着胸口他脸上的笑都多了些。他年纪本来也不大,坐在星天下与一众佩刀的武士围坐火堆喝酒吃肉,周围还有旌旗猎猎,虽说一天辛苦,却也很有兴致。突然转头看向刘衍,“王爷这几日出来高乐,偏偏背着我,只管自己偷偷跑出来痛快。”
      刘衍本来正在研究他脖子上划伤的口子,抬起眼睛看见他面色绯红,脸上似笑非笑,已是一团醉意。他从唐翊手里接过酒壶来喝了一口,“你跟我来么?”
      “分明是王爷嫌我碍手碍脚且又啰嗦。”唐翊笑道。
      “你马骑的不错,算不得碍手碍脚。”刘衍说,把酒递给他,“只是怕你辛苦。”
      “我虽比不得王爷,却也行过万里路。”唐翊说道。
      刘衍看着他脖子上细嫩的肌肤,就想说他吹牛,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学乖了,知道好容易把唐翊喝得醉醺醺十分可人,最好顺着唐翊说。“那我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请你来,如何?”
      唐翊哈哈大笑,“瞧我心情好不好吧,许就不跟王爷去了。”
      刘衍恨得牙痒痒,唐翊又问他,“王爷对这山里熟的不比山精差吧?”
      刘衍不理他。
      他又自顾自问下去,“为何对国都城里反而不熟。”
      刘衍不答,闷了一阵子却发觉唐翊一直在极有耐性地等着他回答,他本来可以用沉默大法憋死所有问他话的人,不料唐翊却不受他这一招,偏不觉得冷场尴尬。他只能回答,勉强憋了四个字给唐翊,“是非太多。”
      唐翊一笑,在他看来笑得简直有些狡猾。
      他又不理唐翊了,自己一个人把唐翊手边放着的吃不下的东西全吃掉了,突然听见唐翊说,“不要紧的。”
      他转头看唐翊,唐翊正望着前方的火光,却仿佛能感觉到他心中所想,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他的小臂上。他正挽着袖子,小臂是露着的,唐翊顺手就在他的手臂上三心二意地捏了捏。
      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拴在唐翊身上了,像是孤独久了却不自知的人,在第一次碰到心境可以相通之人时才明白旧日还觉得不错的日子竟是孤苦可怖的。
      他几乎是好奇地望着唐翊,研究唐翊到底何处跟所有其他人都不同,他觉得这是个笨拙的问题,如果问了唐翊,他一定会回答像他这样的人有许多,只是他甚少接触朝中大臣,所以不知道。但他隐隐知道那不是解惑的关键,他可以自己慢慢琢磨答案。

      慈云古寺虽然损毁了一半,但依然颇有气象。唐翊回来过河的时候非常省心,也终于知道王爷是如何能来的这么快了。原来河上本有一座浮桥,平素沉在水中,要用的时候由慈云寺的人用绞索扳上来,他瞧了一下那机关虽然不起眼,但一看就知道跟城楼上用的差不多,暗暗想到这可真不愧是武将家族。
      他们刚进了慈云寺的山门,就有一个黑衣人从暗处走来,刘衍看起来全不意外,他和来人之间谁都没有行礼,那人脸上一样笼着黑色的面罩,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唐翊脸上打量了几下就转开了,低声跟刘衍说了几句话。
      又是那种吟诵一般的音调,唐翊感兴趣地打量着,那人又瞥了唐翊一眼,似乎有些警惕。刘衍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过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半日转过头去望着河对岸的黑色大山,嗓音低沉地说了几句话,虽听不懂却听得出韵律异样美妙,依稀觉得是在吟诵风月。
      那黑衣人便走开了,唐翊向刘衍问道,“王爷最后是在叹息吗?”
      刘衍一怔,“我说的是`操|他|妈的没有月亮,太黑了!`”
      唐翊无话可说,半日道,“那可真是……百里不同风啊。”
      刘衍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今晚这个时候哪里都没月亮,就算再走一百里也还是没月亮。不过他也没太在乎,反问他道,“这庙里修的是律宗,吃住都苦得很,房舍不宽敞,不如你跟我同住一间屋子如何?”
      唐翊没什么不可以的,“出门在外,自然便宜行事,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刘衍说这里清苦,倒不是他生了一双富贵眼睛,这里就算是跟一般寺庙比起来也要苦的多了,实在没法让人猜到此处竟是后族的家庙。老僧并未出来见客,前来接引的是两个小沙弥,身上穿的缁衣竟打着不少补丁,带着几团洗不出来的污迹。
      山寺庭院之中伫立许多石头禅灯,古朴残破,上面长了许多青苔,青灯古佛之间,连风都静了。
      唐翊揣度在此处出家的元氏必定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与都中吃得不消化了出城静修的老爷们全不是一回事。一座寺庙,半枯半荣,前方一条河流,隔开一生一死,此处果真有禅机。杀人如麻的前半生,持戒清修的后半世,真正是放下屠刀,一念成佛。倒不知曾有多少位将军曾在此处顿悟?再思及今夜元氏在这里外松内紧如临大敌的模样,王爷说是因为有少年在彼岸行成年礼,恐怕这成年礼一定十分凶险。待礼成时,引回此岸,又恰如一场轮回,匆匆几十载光阴之后,今日少年来日老者又经此庙此河,回归彼岸,完成另一场轮回。宇宙洪荒之中,元氏竟自有一个小境界,自己因缘际会闯了进来,若不得王爷接引,如今也回不了此岸。
      如此思来想去,他也有些痴了。刘衍突然握住他的手,把他惊了回来,疑惑地望着王爷。刘衍皱起眉头,“此处最能移人性情,外祖家每一代都有一些极聪明的人,某一年间到了此处惆怅几日突然就说自己悟了,再不肯离开。好端端的,你突然蹙眉不语,在想什么?不会是也想出家吧?”
      唐翊无语地望着刘衍。

      ~~~~~~~~~~~~~~~~~~~~~~~~~~~~~
      僧房十分破旧,唐翊进屋之后也有点傻眼,不过一桌一凳一炕而已,陆晓跟进来伺候他,拿着铜盆出去刷了一遍又一遍愣是还是不敢拿给他洗脸。对比之下,堂堂王爷压根就没人跟进来伺候,刘衍不过就是解了身上的刀剑,走到外边直接就着提上来的冰凉井水洗涮一下就完了,唐翊十分惭愧。
      好容易凑合着洗漱完,唐翊把啰嗦的陆晓撵了出去,他也困的呵欠连连了,谁知再看唯一能睡觉的炕又十分为难,炕上只有一层韦草编的炕席,虽然看着跟凉席没多大差别,可土炕毕竟太硬了,躺上去非要硌得浑身疼不可。那棉被更是不知道多少人用过,唐翊从来用不了不干净的铺盖。
      那时他对刘衍说自己行过万里路,虽不是吹牛,但他随着祖父和师傅一起游历天下的时候,那后面可是跟着七八十个伙计家人。到什么地方打尖,半日之前早有下人先到,等他到的时候一切都打点周全了,铺盖水盆乃至锅碗瓢盆酒盅茶盏筷子汤勺都是家里现带来的干净家伙,等闲公子哥也不如他这个青州巨富之家排场大。所以说什么旅途劳苦,在他看来都是轻飘飘的事,如今方知自己的局限。
      那千尊万尊的王爷却不把周遭的艰苦当回事,往那半旧的枕头上就是一躺,唐翊琢磨的都是他这一躺头上可会不会生虱子。不知刘衍是什么地方看破了他,随口说道,“若是真打起仗来,连这样的地方都没的睡。你过来躺一下。”
      唐翊无法,也不想太像个没用的秀才,再说也真是累的站不住了,狠狠心过去也躺了,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周围。
      半日睡不着,刘衍突然在旁边问他,“是不是硌得睡不着?”
      他不好意思说是,不过这样硬的炕睡起来当真是如同睡在地上没什么分别。
      过了一会刘衍出了个主意,“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睡。”
      唐翊睁开眼睛,纳着闷转头看着王爷。桌上还亮着一盏油灯,借着光能看见王爷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
      “你不冷吗?虽说是盛夏,可山里风冷,你这样睡着了,半夜里必定要受风寒。”刘衍说道。
      说的倒是没错,“下官睡在这里已经算是僭越了。”
      “那你睡地上?”刘衍提议道。
      唐翊心里暗骂一声,又觉得刘衍说的也是,守礼他本应该睡地上伴宿,反正都睡这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舒服一点。他翻了个身,贴在刘衍身侧,刘衍却伸出手臂来让他枕着。这一下更舒服了,他受不了诱惑,整个人都趴在王爷身上,手臂抱着王爷的腰。王爷比起美人儿来算是硬汉,可比起硬邦邦的土炕就算得上香软了,他舒服得简直要叹息。
      “王爷仁而下士,这一番恩情……”他打了个呵欠,“下官一定知恩图报。”
      刘衍嗤笑一声,挪了挪唐翊让他枕在自己胸口,扯过自己方才脱下来的外袍盖在他身上,一只手从后面护着他的脊背,另一只手忍不住抚起他散了的几绺碎发。他的动作很是笨拙,只是想尽一尽心里很珍惜他的心,唐翊也没有反对,甚至也没有不乐意,反倒又舒服自在地打了个呵欠。他心里一乐,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得到了回报,趁着唐翊困的不在意,他干脆偷偷抚摸起唐翊的头发,“那你……不走了吧?”
      唐翊一笑,“蒙王爷不弃,解衣推食,下官如何还能再走?”
      话说到这里,唐翊突然想起一事,精神了过来,猛地抬起头来,吓得刘衍连忙撤开手。唐翊并没察觉,他下巴还顶在刘衍胸口,自下而上瞪着他,“王爷昨日怎么突然说起我要走的话?”
      “你不是要走么?”刘衍问他。
      唐翊眨了眨眼,脑子转过一圈来, “谁跟你说我要走了么?”
      “不就是你那小妾么。”刘衍突然觉得胸口又堵了起来,不知怎的竟生起气来。
      “我的妾?我何曾蓄妾了?”唐翊想了想,明白过来,“苏小宛说的吧?你什么时候见到她……哦,我那日吃了药睡过去的时候,是小宛送你出去的。哎呀呀,一个小姑娘说的气话,你堂堂王爷居然当真了?”
      刘衍脸上青青黄黄的不好看,他现在也明白唐翊不是真要走了,只是不好承认自己蠢。“她说的明明白白。”
      “她说的明白,你就不会看看气氛么?她是我的奴才,眼里自然只有我 ,突然瞧见我受伤,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在我们家里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她定然迁怒在你身上,看见你自然有几分气。想来一定是抢白了你几句,你不跟丫头一般见识,我回去说说她也就是了。可你怎的自己恼了,你鼻子底下长的不是嘴,不能自己问问我吗?青天白日的,亏了你是王爷不是将军呢,要在战场上难不成你因为别人一句话,我还在梦里呢,你就斩了我这个没逃的逃兵吗?”唐翊也不困了,一连说了一大篇话,说的刘衍哑口无言,临了唐翊话锋一转,“啧,这还真是个事,搞不好你有一天真的稀里糊涂杀了我,我还是尽早致仕的好。”
      刘衍气的要命,又实在没理,也不敢接唐翊又觉得走了比较好的话头,黑着脸问,“她不是你的妾?”
      唐翊正在气头上,突然被这么一问,怔了一下禁不住笑了出来,认了命似的趴回刘衍的胸口,“她原来也是都中人氏,家业败了以后流落到南边,后来就到了我家,你也看到她那模样气度了,比公侯小姐大约也不差什么,所以家母的意思确是要她服侍我的。”
      “莫非她不肯?”刘衍吃了一惊,不要说只是个像公侯小姐的,就算是公侯小姐,招一门翰林女婿也是不错的,何况唐翊的相貌气度才学人品在王孙子弟中也找不出来一个,她难不成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有当娘娘的命吗?
      “她在我面前发誓一辈子不嫁男人。”唐翊打了个呵欠说道。
      “为什么?”刘衍一怔。
      唐翊禁不住笑出来,“不知道,你想知道你自己去追着姑娘问这事去。”
      刘衍吃了个瘪,想想也确实无关紧要,不嫁就不嫁呗,兴许将来想出家。他想到这里心情还挺好,那厉害婆娘如果跟唐翊是一家,或是唐翊心头至宝,他还真有些堵心。
      唐翊又说道,“她倒是有才干,寻常男人都比不了,又忠心耿耿的,跟着我过来,照料家里支应门户,甚至打理外头的买卖都不错。这不是嘛,连王爷跟她过了一招都败了。”说完又笑。
      刘衍也不稀罕争辩自己跟个妮子谁赢谁输,闷不吭声地护着唐翊,不叫风闪了他的后背,心境慵懒平和得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唐翊的头发,且喜唐子始终也没引经据典斥责他行为不当,没一会还懒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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