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斋记事

　　夜里，安锦和谷安鸾在绯色的帮助下自如的出了王殿，在路上，安锦沉吟着开口：“谷姑娘有没有觉得，绯色姑娘说的那个蒙面人驭鬼师，我们可能见过。”

　　“安老板是说在瑶仙岛时遇到的那个来抢夺乾坤石的那个男人？”她想了一下，“仔细想来，确实是有可能。况且他受城主授意去夺乾坤石，也讲得通。”

　　两人身上带着隐身诀，从容的走过王殿的回廊，侍卫婢女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没有发现半分疑迹。谷安鸾话音刚落，看到拐角里走出一个男人，一袭黑色披风，带着大兜帽，缓缓而来。这人竟正是那日与安锦交手之人。

　　两人连忙收敛气息，暂时退避到一旁，那人走过他们他们身边时，状似无意的看了这边一眼，才缓步离开。

　　走出宫殿时，傍晚的人群早已散去，两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谷安鸾问安锦：“安老板恐怕还有许多疑惑吧？比如我的身份，绯色又为何会失去记忆？”

　　“姑娘曾说，事实到了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那姑娘未说的，在下便不贸然相问。”

　　谷安鸾微笑，“安老板向来聪明。其实算起来，我与绯色今年也有不小的岁数，当年东离与蓬渊和亲，是一百三十三年前，我是东离的摄魂师，随郡主前往蓬渊。
　　后来绯色十七岁那年，天火终至，郡主是东离人，本不会被天火殃及，可她却选择了让绯色活下去。护体阵法耗费了郡主毕生修为，当时一同和亲而去的摄魂师也只余我和平昌两人生还。

　　可是平昌身负重伤，逃出王国没多久便也去世了，我与绯色受阵法反噬，记忆都所剩无几，好在我还知道我自己的身份，能认清我的使命。

　　可绯色非但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回到了七八岁模样。我多年来辗转人世容颜分毫未变，绯色虽然在长大，但速度也远远慢于寻常孩童，所以我只能隔一段时间便带她换一处住所，不自觉，竟过了这些年。”

　　“对于这点，在下也是深有同感啊。”安锦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绿洲旁一片沙丘间，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辽阔，谷安鸾心里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明朗，“安老板——”
　　“罢了，”安锦笑着打断她，“既然如此，就别说些客套话了，怪累人的，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好，安锦。”

　　两人在月下聊得畅快，安锦便也将自己的身份并此行缘由和盘托出，等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夜半三更，白术早已等的睁不开眼。

　　*

　　十日后。

　　今天恐怕是望月之城从建成以来最盛大的一天。店铺早早关门，月亮还没升起，浩浩荡荡的人便从大街小巷里走出来，穿过一段不短的沙漠，来到城主建起的高高祭坛前。

　　他们都穿着自己最洁净华美的衣裳，向他们最敬仰的月亮之神祈求今生的幸福，而王女扶桑，更是会亲自接收月神的祝福，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一刻，他们耐心的等候着，直至天幕漆黑，城主大人的队伍才自远方出现。

　　可是他们却被告知，今夜的祭祀他们不能在场。
　　人群嘈杂起来，他们也想一睹月神的真容，可最后城主已“擅留者逐出望月之城”为威胁，才让不甘的人群渐渐散去，于是安锦与谷安鸾也不能再呆在这里，只能再次上到远处的尖塔之上，遥遥观望祭坛的情况。

　　那边的城主俯身与绯色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些驭鬼师便从队伍中出来，组成了一个繁复的阵法，将绯色围在其间。

　　然后缓缓的，灵力自每人的脚下惯出，形成一道墨黑的光，在金沙的映衬下尤为显眼，而后那一股股黑色光华蜿蜒到绯色脚下，灵力涌起，无数被用来祭祀的小鬼被放了出来，接触到阵法便尖叫着灰飞烟灭。

　　在这些鬼魂的力量下，阵法注入绯色体内的灵力慢慢增大，而后绯色自身也慢慢涌现出红色光晕，笼罩全身，可是那光华逐渐扩大，渐渐有吞噬黑光之势，谷安鸾看到这一幕，低声道：“不好！”

　　“她想要与那些驭鬼师同归于尽？”安锦也看出了不对的苗头。

　　“三皇子殿下死后，城主封印在他体内的灵力便也存留到了玉坠之中，她想要将那份灵力重新封印进城主体内……她要将那场天罚，还回来……”

　　果然绯色周身的光华越来越盛，四周的驭鬼师都有些吃不消，站在一旁的城主飞身上前，大声质问绯色：“你要做什么！”

　　正当此时，绯色忽然撤回了全身灵力，握紧掌中玉坠扑向城主，霎时间金光夺目，城主措不及防，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四散的鬼气一片浑浊，驭鬼师们收到阵法反噬，皆伏地不起。

　　灵力重新灌入城主体内，这时天边忽然传来道道金光，蓬渊灵力的忽然重现，竟真的引来了天火。
　　祭典上一片混乱之时，一个黑衣人忽然冲到了绯色面前，安锦见事不好，连忙催动灵力降落在祭坛之上替绯色挡下了那一招。

　　“安锦！”谷安鸾折扇一挥，打出一道光刃逼退那蒙面男子。
　　“你是安锦……”他忽然问道，“悬壶斋的老板安锦？”
　　“正是。”
　　“哈哈，那就拿命来吧！”

　　两人一边抵挡着蒙面人的进攻，一边留意绯色那边的情况，“天火临世，蓬渊必亡，绯色是蓬渊王族，她也逃不掉的！”
　　安锦反手掷出竹笛催动一个阵法，暂时禁锢了黑衣人的行动，可他结了伽印捏出一个诀，然后那天见过的那个孩童忽然出现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面目更加骇人，安锦无奈之下，只能借助乾坤石的力量，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蒙面人见那孩童居然被刺死，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安锦勉强稳住自身，冲谷安鸾喊：“去帮绯色！”

　　“来不及了……”谷安鸾看着天际涌来的火光喃喃道，“……来不及了。”
　　金色的光球势如雷电，一霎那间就冲破了绯色和城主的屏障，将他们包围在其中。天火乃三昧真火，所焚烧之物，必灰烬不留。
　　眼前只剩一片耀眼的光，期间夹杂着城主的惨叫，黑衣人冲破了阵法强行向火光掠去，却也被吸入其中，转瞬便化为了灰烬。

　　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天际，不知疲倦的壮烈燃烧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才缓缓退去，谷安鸾紧紧盯着祭坛的方向，却已经流出泪来。

　　高高的祭台上，城主的身形早已焚尽，可是上面却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他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华，有着如月般温和的眉眼，绯色躺在他的脚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坠。

　　少年望着绯色，身子缓缓变得透明起来，消失的前一刻，他微笑着对谷安鸾说，拜托了。
　　拜托你帮我照顾绯色，我再也没有机会在她的身边保护她了。

　　少年的影子消散在风里，这一次，他再也没能回到玉坠里去。随着少年的消失，绯色手中的玉坠“啪”的一声碎开，静静趴在她的手心里。

　　而后她的身形缓缓缩小，竟然又回到了七八岁的模样。揉揉眼睛站起来，绯色站在高台上望着四周，触到了掌心的碎片。她托起玉坠，想了好一会，开口道：“哥哥……”
　　然后眼泪就落在了支离的碎片里。

　　*

　　第二日望月之城的城民们起床，却发现城主和王女大人忽然不见了。昨夜的祭台变成了一片沙漠，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曾经那些在城中行动的蒙面人，也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中虽然万分疑惑，但家常的日子还要照样过，时间久了，城主会被遗忘，王女会被遗忘，但他们仍旧可以虔诚的信仰月亮，为自己的来世今生求一份祝福。

　　这天一早，安锦一行四人离开了望月之城，白术不知发生了什么，追问了好几遍，却没人愿意开口，他自觉气氛不对，便只能悻悻作罢。

　　只是往日里与他吵架斗嘴的绯色也安静下来，让他很是不习惯，以往有他们在，一路上总是喋喋不休，可如今连他们也不说话了，路上倒有些清静的过分。

　　安锦特意租了一辆马车，四人不紧不慢的往四方城赶，这天晚上几人在客栈落脚时，绯色自己跑出去买了一个银白的小荷包，回来时正看到谷安鸾站在门口。她指指挂在脖子上的小荷包，里面隐隐能看到那几块碎片。

　　“这样，哥哥就还能陪在我身边了对不对？”她笑着问。
　　谷安鸾看着绯色晶亮的眼睛，轻轻点头，当然。”

　　绯色开心的跑回屋里去了，谷安鸾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加了一句，哪怕没有这块玉坠，哥哥的爱和守护，也永远不会消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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