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前兆

　　夏夜晚风带着它特有的燥热，吹过金烟华才洗过没多久的头发，空气黏黏乎乎地贴着她的衣服，没等她走到郁夏面前，就开始有了想要出汗的趋势。

　　她不知道郁夏给的地址是什么地方，倒也不是说她之前没来过这条街附近，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郁夏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与他公寓楼相隔甚远的小区楼下。

　　当她找到郁夏时，对方正坐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在一片无人的寂静中，独自垂着头坐在那里。

　　“嘿——”金烟华小心走过去，郁夏看起来睡着了，她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对方才抬起头，睁开有点迷蒙的眼睛。

　　“你还好吗？”她问，郁夏目光慢慢向她近在咫尺的脸靠拢，好几秒后才得以聚焦。他沉默地点点头，忽然又笑起来。

　　“你真的来啦？”

　　“不是你让我来的？”金烟华也跟着笑起来，“你在手机里说胡话了，你知道吗？”

　　他干涩地“嗯”了一声，眼睛又慢慢闭上。

　　“郁夏？别在这里睡，我带你走吧。”说着她上前去拽他的胳膊，但郁夏就像是焊在秋千上的一样，他并不想走。

　　“那不是胡话，我真的差点杀人了……”

　　金烟华咽了口口水，在想这个人该不会是颜卿吧，要是郁夏跟颜卿的死真有关系，作为朋友她要怎么处理呢。

　　“郁夏，你听我说……”

　　“我不该打那通电话的，我当时……我当时可能也在气头上，我就给他打过去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妈，”他咧着嘴，骂了一个脏话，“他故意的，他就是想让我过去、过去看我更痛苦。”

　　“然后，你一怒之下……”但郁夏也说了他是差一点，杀害颜卿的应该另有其人吧，毕竟要是他真的杀了人，现在绝不会从警局出来。

　　“我真的没想那么做，他就是一直——一直刺激我，说我妈是活该，明明他才是那个杀人的人，关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怎么会一点都没悔改？”

　　等等——

　　“颜卿杀了你妈妈？你在说谁，郁夏？”

　　“……我在说杀死我妈的烂人施浩然，”郁夏轻声回道，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他快死了，你真该看看他的样子，浑身都有种死人味。”

　　“但你没有杀死他对吧？”

　　“我差一点……他一直在刺激我，真的不能怪我，我太生气了就去掐他，等我、等我反应过来……”他弯下腰，把脸埋进双腿之间，没了声音。

　　“郁夏……”金烟华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这么做是不应该的，可是——

　　“我妈以前说过，人再怎么堕落也不能害人……”他叹了口气，重新直起身，金烟华看见他在不够浓郁的黑夜中闪着光的眼，和他脸上一边湿湿的痕迹。

　　“我想她会理解的，这种情况，你也不是真的想害死他。”她伸出手，一点一点把他脸上的水渍抹掉，郁夏歪过头，向金烟华今天碰见的那条拉布拉多犬那样，轻柔地在她手心蹭着。

　　她感觉他的唇擦过她的手腕，在靠进手掌的位置留下一个淡淡的吻。

　　金烟华把手抽了回去，郁夏眼睛半眯着，还醉的厉害，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往一侧挪了几步，坐上他身旁空着的另一个秋千，小幅度地悠荡着，试图消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半晌，郁夏又开始了断断续续地诉说，“我觉得当警察比别的所有职业都厉害，我们楼下一块玩的小孩也都很羡慕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以前电视上演的《最危险的游戏》，我特别特别喜欢那部电视剧，我一直以为警察就像那上面演的那样……

　　“她死之后，我其实偷偷看过照片……那时候我就觉得，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她的尸体就像一片扔到地上被人踩了几脚的纸巾，很长时间我都会梦见那个场面，太脆弱了……生命太脆弱了，感觉比刚脱蛹的蝴蝶还要不堪一击。”

　　她们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金烟华盯着郁夏落寞的侧脸，在那一刻近乎能感受到他所拥有的所有痛苦。她们的心系在了一起，一起流着悲哀的血。

　　“郁夏，”他模糊不清地回应一声，“人的生命的确很脆弱，有的人在路上摔了一跤可能就没有了，有的人能活到99岁，有的人也会早早结束生命，但是……她是为了救别人才死的，我想这其中，应该也会有那么一点不同，她很勇敢，很值得敬佩，只是死的时候，她也会跟其她人的尸体那样，看起来没什么差异……毕竟，人死之后剩下的尸体也只是尸体。

　　“我想你看到的只是一个□□之躯而已，她的精神并不是脆弱的。”

　　“谢谢……”郁夏轻轻说，扭头看向她，“谢谢你愿意来找我。”

　　“我们是朋友嘛，以前你也帮过我很多。”金烟华没多想接着道，郁夏看她的目光好像变了，躲在黑暗的阴影下，有种黯然的晦涩。

　　“朋友……”

　　“最好的朋友——”她扬起嘴角纠正道，郁夏没说话，停顿许久，他问金烟华发给他的那些短信。

　　“你怎么会在……你那个同学家里看见黑洞。”

　　“不是黑洞，是另一个空间，我感觉……那是另一个真实存在的时空。”

　　“你穿越了……我也想要这种超能力。”

　　“你喝醉了。”金烟华无奈道。

　　“我确实头有点晕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说的很是一本正经，但是语气就像写出来的一段歪歪扭扭的文字。

　　“喝醉的人都这么说……”

　　“不不不，我真的没喝醉，”郁夏笑道，金烟华哼了一声，“随便你。”

　　她拉着绳链，向后倒退几步，然后在秋千上晃悠起来。

　　郁夏侧过头，默默望着她。

　　“你不能学我，你现在做这个太危险了，我可不想让你从上面摔下去。”金烟华对他欢快道，没悠多久就渐渐停下了。

　　“我们走吧，你吃饭没有？话说这里到底是哪……”不会是那个叫施浩然的凶手住的小区吧？

　　“这是我家，”郁夏拽着秋千链站起来，朝身后的楼层望去，“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现在是我小姨住，但是我不想上去打扰她。”

　　“原来是这样，”金烟华忽然想到了林怡静，“这么说起来，你们家对面住的那户是一位叫林怡静的女士吗？”

　　“嗯……”郁夏皱着眉，“我好像记得你跟我说你看见她了，阿十？”

　　“那是她的导盲犬，还是赶快走吧，我觉得你醉的不轻。”金烟华走过去拽住他的胳膊。

　　她们俩慢腾腾地坐上车，郁夏靠着座椅，眼睛基本已经闭上了，金烟华催他系安全带，他的手无力地拉着拉了好几次都没系上。
　　她没办法，只能俯过身接手这个活。

　　谁知道她刚一凑过去，郁夏睁开眼睛，笑嘻嘻地讲道：“你中计了，我是故意的，其实我能系上。”

　　“那是你以为的。”金烟华咕哝着，退了回去，郁夏整个上身侧过来，盯着她看。

　　“快坐好，你这样很危险。”车已经发动了，她只得慢慢地开。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什么？你在说谁呢？”

　　“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帅嘛，感觉很一般般呢……”

　　“你在说苏佳贤？那天送我去研究室的那个？”

　　“他叫苏佳贤？名字起的也很一般。”郁夏咂咂嘴，悻悻地坐正。“好难受……”

　　“你家应该有vc片吧，我想想——”她把车拐过一个街道，这会已经快十二点了，路边一点都不热闹，“喝蜂蜜水好像也能缓解一点。”

　　“如果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你男朋友会生气吗？”

　　“别再胡说八道了，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我跟苏佳贤才刚见过几次。”真是受不了她们。

　　“那就好。”

　　这句说完，车里渐渐没什么声音了，快走到时金烟华瞥了他一眼，发现郁夏好像睡过去了。

　　希望一会她能扛得动人吧。

　　幸好郁夏住的公寓楼有电梯，金烟华费劲巴拉地把人带进屋，等郁夏被她安置到沙发上时，她又开始一筹莫展。

　　没办法了，金烟华在医药箱里翻出vc片，给他兑了杯蜂蜜水。

　　她摇醒郁夏，把蜂蜜水塞进他手里。

　　“把药吃了，吃完你就能睡了，”金烟华说，“你手拿好，我去把空调开开，找个毯子过来。”

　　幸好郁夏的醉酒状态跟别人比要温和得多，金烟华交代的他都一一照做了，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后，郁夏缩在沙发里，听金烟华宣布她准备离开的消息。

　　“手机保持通畅，明天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人了，知道吗。”

　　郁夏顺从地点点头。

　　“那我就准备……”

　　“烟华，”时隔很久，他开口道，声音介于醉酒的迷幻和尚存的一丝清醒之间，“其实你不用来找我。”

　　“我没觉得麻烦，放心吧，你实在不好意思过几天请我吃顿大餐吧……”

　　“以前那次，你也不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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