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的水仙[重生]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在门口勒马停下，裴青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前来牵马的下属，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却看到楼上那间屋的窗纸中还透着光。

　　他问道：“殿下还未休息吗？”

　　一直守在客栈的下属温左回道：“尚未，晚间的时候从京中发来了一封密信，殿下当时看了，便说要等大人回来一起商议。”

　　裴青皱了皱眉，下午刚落了水，发了热，又守着封信等到这么晚，也不知道派人去给他传个信。

　　“嗯。”他回头对着跟在后面的马车车厢示意，吩咐道：“让人暗中先寻个宅子养着。”

　　养什么？

　　温左略带疑惑地探头到车厢内一看，顿时瞪大了眼：“这……”

　　车内用小被子包裹着的婴儿还在酣然入睡，柔软稚嫩的脸蛋和周围冷硬肃杀的布置半点都不搭。

　　他家总领大人这才出去了半日，怎么就带着个孩子回来了？再说，殿下还在楼上呢……

　　“傻站着干什么？”裴青见他呆在马车前，不悦问道。

　　温左惊了一下，赶忙动了起来，将婴儿小心抱出来，他也尚未成家，动作间笨拙滑稽，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裴青在客栈的大堂中就着水净了手，这才沿着楼梯向上走去。门外的走廊中，暗一已经不在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纪绡房门口，一名太监动作麻利地开了门。

　　房中，王山正在给纪绡轻轻按揉头部两侧的穴位，两人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齐齐望了过来。

　　裴青顺着目光走到纪绡身边，王山也很有眼色地退开，守在一旁的墙边，看他接过了自己的活儿。

　　温热又略带薄茧的手覆在额上，纪绡舒服地向后躺去，将后脑勺靠在裴青腰间。裴青不喜戴什么玉佩香囊，因此脑后便是隔着衣物的劲瘦肌肉，枕起来十分舒坦。

　　“烧退了，但是怎么不早点休息。我听温左说殿下收了封信，一直等着臣回来看。”裴青略显不赞同的话语响起。

　　这倒是提醒了纪绡，他示意王山将信拿过来，递给裴青：“京里送来的，说是工部左侍郎范忠贤暗中托人往永延殿递的。”

　　范忠贤？裴青有些不解，虽知道当日在朝堂上，正是此人向皇帝提议要加派提刑司一同前往九江，可之前从未有过交集，突然送信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展开信纸看了下去。

　　“……臣出身九江，熟知地情，还请殿下和光同尘，勿涉险轻身……”

　　读完信中的内容，裴青下移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纪绡的神色，见其眉宇之间有一丝锐气，便兀自将信纸放下，微微叹了口气。

　　且不论范忠贤此信意欲何为，至少他信中的内容是影响到纪绡的心绪了。

　　纪绡看他读完了信，有些不平：“这个范忠贤，本以为那日在朝堂上公然要求加派提刑司，是个大胆锐进的人，没想到自己的家乡遇到这种事，都还能要求我和光同尘。”

　　裴青对此不置可否，将下午从胡伯安和褚平口中得知的事情全数告知了纪绡，不意外地看到原本懒散依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豁然坐直了身。

　　他问道：“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屋内的灯芯燃烧发出啪的一声，纪绡眼中神色纷杂多变，良久后，他开口：“明日回九江府府城，我要见张容昌，提审安泉豪族。”

　　“若是他也参与其中呢？”

　　“那便用提刑司的人去审，将此事上报给朝中，以钦差权柄暂时羁押他这个府台。”

　　“之后呢？”裴青问道，循循善诱：“之后殿下准备做什么呢？”

　　虽然有些奇怪为何他突然问起这些，纪绡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如罪证确凿，便派府兵开堰泄洪。”

　　“若是朝中有人不想殿下这么做呢？正如范侍郎信中所讲，此举虽为百姓谋生，却会为殿下在朝中树敌，殿下又会怎么做？”

　　“树敌又有何妨。”纪绡不假思索，说着真心的话：“若是连百姓都护不住，我还争什么？”

　　“嗯。”

　　裴青低低应了一声，伸出手按在纪绡的肩头，将人再度拢到身前，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在纪绡耳边浮动，让人感觉一颗心如同在云雾缭绕的温泉汤池中起起伏伏。

　　他的语气中带着赞许和鼓励：“殿下的计划很合适，放手去做吧。”

　　纪绡有些警觉地将脑袋扭了个方向，向上盯着裴青的双眼，其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煦，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别样的情绪，便直接开口问：“祈安，你今晚这是怎么了，可是水监承司那边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裴青摇了摇头：“并没有，臣只是今夜恍惚察觉，殿下已然是位可为生民立命的真君子了。”

　　他突如其来的夸赞让纪绡有些赧赧，毕竟满打满算也是未满十七岁生辰的少年，亦是刚刚接触朝中政事的新手，心中的锐利朝气如此被人肯定，欢喜之余亦有几分隐秘的心思在其中鼓动。

　　“若是……”裴青顿了顿，轻轻说着：“若是有一日臣不在殿下身边，想必殿下也可以统御上下。”

　　孰料此话一出，却是让坐着的人瞬间从他温热的臂弯之间挣脱出来，一双乌亮的眸子中带着怒气与迷茫。

　　纪绡只觉得裴青今晚越发古怪，一开始好好的，看了那封信之后就开始说些让人心生不适的话。

　　“你说过你不会成家的。”

　　纪绡心中紧了几分，在京城都说好了，难不成九江府有什么红粉香软能勾人魂不成？半日不见就变了个样。暗中想着明日定要让王山去查查。

　　见人反应这么大，裴青敛了心神，只说方才都是些玩笑话，这才将人半信半疑地哄回了椅中。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后面的安排，裴青见时间已然太晚，便要向纪绡告退，免得这一番折腾下明日又烧起来。

　　纪绡却咳了一声，提出要求：“今晚陪着我吧。”

　　闻言，裴青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质问一直站在墙侧毫无存在感的王山：“殿下今日又魇着了？为何方才不说！”

　　王山只觉压力山大，一个不让讲，一个看得紧，刚刚就是在替殿下揉捏穴道缓解梦魇的不适，正巧裴大人就进来了。

　　见王山赔着笑小心翼翼，纪绡不在乎地挥挥手让他退下：“你这一日里来回奔波，一点小事没必要让你烦心。”

　　“殿下。”裴青有些生气。

　　纪绡小时候被磋磨过两年，后面又生了场疫病，宫中时不时明枪暗箭的，诸般郁积，在生病虚弱或是心绪不定的时候便会发梦魇。

　　一旦陷入其中，要么将一颗心在无边无际的浓郁黑暗中来回撕裂绞碎，不得解脱。要么骤然惊醒，却要在清醒中反复回味那份痛楚，将记忆中隐藏遗忘的片段遍遍重历。

　　他自己也知道那种滋味的，又亲眼见过纪绡被魇住时满面痛苦的脆弱，自是十分上心。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只能将纪绡慢慢从梦中唤醒，又彻夜陪守在床侧，握着彼此的手，如此才能换来纪绡片刻安宁的睡梦。

　　如今纪绡既提出了请求，他自然无不应允。

　　起身去屋外洗漱了一番，他散着头发坐在了纪绡特意留出的床榻外侧。

　　臣宿君榻，是大不敬的狂悖骇俗之举。

　　可在永延殿，在这偏僻的东宁小县，无人知晓，亦无人敢置喙。

　　熄了灯，室内唯有从窗外浸染的浓郁夜墨，伴着几分星辉月色。

　　纪绡的眼睛亮晶晶的，原本裴青夜中陪守，只会在床侧静坐，见过几次他眼下的青色，再有之时纪绡便会强硬将他拉上榻，如此次数多了，双方也就习以为常。

　　裴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在他看来，和自己睡一起，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即使前世他疑心成疾，从不接受任何人近身。

　　“殿下安心睡吧。”

　　他将左手自然地摊开伸了过去，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就探了上去，攥住了他的四根手指。他用大拇指在那只手背上点了点，略作安抚。

　　不多久，清浅的呼吸便在他耳畔响起，裴青听着，心中安定几分。

　　他在黑暗中阖着眼，想起今夜大火席卷的王家大宅。

　　这件事他并没有同纪绡细说，自然也没告诉纪绡他在王氏家主面前问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应允了什么。

　　以他的身手，避开官差先人一步在密室中找到王氏家主并一众妇孺亲眷，再简单不过。

　　密室死寂的绝望中，他说出心中的疑问，旁边妇孺没有压抑住的抽泣声终究是击垮了商海沉浮数十载的家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却于将离之际收到了一份意外的“惊喜”。

　　“带他走！让他活下来！”王氏家主苍老的手紧紧抓住裴青，双目通红决绝，带着绝境中的癫狂：“我告诉你一个可以荣享无边富贵的秘密。”

　　裴青挥掉他的手，语气淡然：“也是会招来无边杀身之祸的秘密。我对你口中的富贵不感兴趣。”

　　“不过……”话锋一转，看到王氏家主陡然绝望灰败的面容，他饶有兴致接过被人递过来的柔软华贵的襁褓：“我对秘密很感兴趣。”

　　那是一份，让他惊觉上一世的“毒杀”另藏玄机的秘密。

　　亦是一份，让他不得不改变原有安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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