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旋转木马

　　砰砰砰！

　　静谧的环境下，一点点动静都变得清晰可闻，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更加剧了她的窘迫。

　　“你……”林曦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周身如了火一般，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烟草味，将她与外面的冰天雪地隔离开来。

　　“你的答案，” 沈暮贴得更近了，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一点点模糊了她的视线，“如果讨厌我，现在就可以推开。”

　　“…我不讨厌你，” 林曦抬眸，艰难地唤回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声音细若蚊吟，“但是…” 她顿了几秒，终于鼓足了勇气，“我也不能答应你。”

　　话音落下，沈暮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骤然僵住。

　　林曦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表情。

　　他的手还撑在身侧，仍旧是把她笼在怀里的姿势，只是好像忽然失了温度，寒风一下子涌进，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 沈暮的一只手轻轻放下，将她垂在颊边的那缕发丝拽进掌中，“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

　　“……”

　　“认真的？”

　　林曦垂着头，手指掐进掌心，点了点头。

　　沈暮缓缓直起身子，极其平静和冷淡的语气：“为什么？”

　　“我们…就做朋友不好吗？” 只做朋友，少些期待，友谊反而能走得更远，不是吗？

　　空气静了一瞬，半晌，响起沈暮似不屑，似冷嘲的声音：“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心里忘不了那个人？”

　　林曦霍然抬头，惊讶的身前倒映在对方的眼眸里，一览无余。

　　“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沈暮自嘲一笑，双手插进口袋，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下了台阶。

　　廊外的大风吹起他的发丝，似与雪花反射着同样的银白光芒，林曦来不及思考他话中的含义，急急接了一句：“宿舍快关门了，你……”

　　沈暮没有回头，不冷不热的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宿舍前的小道上，林曦又在门前站了一会，直到双脚僵硬，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她慢慢回身，手搭上门把的瞬间眼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委屈。

　　明明是自己拒绝的……她又有什么资格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动了动手指，沉重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室内暖意袭来，林曦禁不住一个哆嗦，只是外头的寒气浸入了心头，一时驱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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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沈暮从宿舍离开后直接到了停车的地方，可他坐进车里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子，车窗大开着，外间凌冽寒意寻到口子肆虐着逼进，却不能压退他心头无法自抑的阴郁烦躁。

　　他不想在林曦面前失态，只能躲起来独自平复，也许这就是他无法摆脱的基因，他能改掉自己的姓名，却改不掉深埋在体内的劣根。

　　可能是看惯了父亲狂躁愤怒的一面，他从小便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自小学开始，他不知与人打了多少架，受了多少次伤。他的父母一开始还会为他的”胜仗“骄傲自豪，可是到了后来，他们看他的眼神便渐渐变得漠然直至厌恶。

　　是的，厌恶。

　　他那时以为打得胜仗越多，父母对自己的关注就会越多，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对他的认可的来源忽然变成了其他东西。

　　当他每次捧着不到及格线的卷子回家时，等待他的不是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就是“除了打架你还能干什么”之类的指责。

　　他身上青红的印迹不再是他能力的象征，而是他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证据。

　　于是，从中学开始，他便被扔到来了寄宿学校，忙与生意忙于赚钱的父母终于扔掉了他这个累赘，他也学会了不再寻找关注的眼神，不只是他们，包括所有人。

　　他坚定地做着这样的打算，可在十六岁那年碰到的那个人，又让他产生了新的奢望。

　　那原本是极其普通的一天，不过是新来了个实习老师而已，可是教室里却吵得不成样子，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睡觉，隔壁男生各种污言秽语传进耳里，吵得他心头火起，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却一下就看到了新来的老师站着讲台边上束手无策，被闹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啧，这样就受不了了？真是温室里的娇花。

　　只是这样的娇花也需要家人的呵护才长得出来，想到此处，他心中的躁意更甚。

　　踢翻桌子走出教室，不去管其他人司空见惯的反应和另一人惊讶的眼神，他回到宿舍只想倒头睡觉，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用去想。

　　之后的日子，还是一样过。

　　新来个老师没有太大的不同，只除了上课的时候软软糯糯的嗓音更让人昏昏欲睡，还有就是…老陆把许多管理班上纪律的杂事都交给了她后，自己出现的时候少了，每日里少了些厌恶的眼神后，他睡得更加安稳了些。

　　因为这个原因，他琢磨着帮她管管最后一排那些个男生，省得娇花喊哑了嗓子，打扰了他睡觉的雅兴。

　　虽然这段时日心情好了些，但因为许久未找人打架，他总觉得一股气没法往外出发，好巧不巧的，那天在校外碰到了一群社会青年，他毫不犹豫地就动了手，尽管最后自己也挂了彩，可发泄了心头郁气，他大体还是满意的。

　　只是他无论也想不到会在回宿舍的路上碰上她…还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这样的情绪真的是为了他吗？他不敢相信，更不敢接受。

　　像她这样的人，最讨厌的应该就是他们这种人了吧……看班上那几个学习好的女生就知道了，她们的目光会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好奇中总带着鄙夷。

　　她说要送自己去医院? 他在心底自嘲似的晒了下，想看看她的耐心能坚持到何时。

　　故作冷漠，托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不去看身侧的人，余光却瞥见了她奋力垫起的脚尖和半边湿透的衣裳……算了，不去管她，连自己的父母和正经老师都不在意，她又何必来装这个好人？一个实习老师而已，还想在这个学校赚什么名声不成 ？

　　呿，没意思，一堆没意思的人，这个没意思的世界。

　　到了医院，他坐着急诊的长椅上一动不动，就看着林曦穿着一身湿衣服踩着小皮鞋跑来跑去，直跑得满头大汗，衣服半干。排队交费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的脚脖子上，看到上面明显的红痕和淡淡的血丝，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那是她……为自己留的血吗？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他对林曦的关注就忍不住多了起来，一朝而起，无法自制。

　　为了偶然的几个对视，他在课堂上不再一味的睡觉，而是尽可能装作认真听讲的模样，每当那带着欣慰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心内总会生出隐约的快乐。

　　就像回到了当年那个想要获得父母赞许眼光的自己……那个雨季，那个学期，她那副嗓音配上窗外淅淅沥沥的语声，竟奇迹般暂时抚平了他心头那经久不散的烦躁。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得知她实习结束快要离开的消息后，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无法理清这激烈的情感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是从没有过的难受。

　　这种情绪终于在那一天达到了顶端，他不顾一切地冲到雨中拦在车前，将名牌塞到了她手里，可是看着她诧异的眼神，涌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那个瞬间，他只想这个人永远记得自己而已。

　　可是自从林曦走后，一连几月，他晚上都会做同样的梦，一样的雨天，一样的花伞，一样的人。一身白裙的林曦俏生生站在伞下，嫩生生的脸蛋看着比他还像高中生，她那被水汽浸润得湿漉漉的双眼看着自己，唇畔一抹微笑，远远瞧去就像江南烟雨中生出的一抹轻烟。

　　手一抓，那烟便散了。

　　每次梦醒之后，他都会在身下发现濡湿的痕迹……心底的执念一朝成形，便再不可收拾。

　　有了目标之后，他开始关注她的学校，开始收敛脾气，将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所有人在讶异于他转变的同时也在嗤之以鼻，就连他的两个死党，丁言和张苗，言语之中多少着透露出他有些异想天开。

　　林曦上的是重点大学，哪是他临时抱个佛教就可以上的呢？就算他家里有钱，正规的院校也不是用钱可以打通的地方。

　　可他不管这些，不是还有三年吗？他打架是狠，但他对自己更狠！

　　父母原本对他在国内上大学并不抱任何希望，却在看到他的成绩一月月一日日的上升后而对他重新关注了起来。

　　他知道，那只是因为他们有有了新的谈资，不过这一次无所谓，他本不是为了这些。

　　在他心中，有了新的念想。

　　可他从没有想过的是……他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梦——眼中，早已有了别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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