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井为牢

　　明镜走了。
　　从此，梨城少了个明家小少爷，井城多了个孟家大少爷——孟巍。
　　俄顷风定云墨色，天色昏暗沉沉，云层中透出一点儿月白洒在前路。
　　通往孟家祠堂道路两旁翠竹如拂云长，微微倾着狭长身子，斑驳交错的影子深深浅浅地投在路上，一道道的像是索命的孤魂野鬼。
　　自踏进竹林，孟巍便感觉到有几个气息绵长的高手隐逸其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沉重的门锁，孟阑上前敲了敲，门被应声打开。
　　一缕光从门的罅隙里照射到他的脸上，炽热的光芒越来越大，却驱赶不走深夜的凉意，反倒是这灯光更为刺骨。
　　吱呀的声响中，孟巍透过浓浓夜色看到恭敬地坐着或站着的孟家人，而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孟家如今的当家人——孟老爷子，他左手边的那把椅子空着，没坐人。
　　孟老爷子已经八十高寿了，满头银丝，却仍旧是宝刀未老，神采奕奕，身上那股见了血的气势是在座的孟家人无法望其项背的。
　　孟巍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孟阑身后，踏进祠堂，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朝他袭来，他却是面不改色。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来了。
　　孟老爷子摸了摸红木椅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
　　开阔的大堂里，没有人出声。孟老爷子只是端起茶慢慢喝了起来，也不说话。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不敢轻易出头。
　　坐在两边椅子上的人神色各异，都明里暗里地打量着站在大堂中间的孟巍，只见他挺直了身板，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好似察觉不到周围气氛的诡异。
　　谁都没料想到，这遗留在外十五年的少年竟然没死，而且还被找回来了。
　　究竟是祸害遗千年，还是背后另有阴谋？
　　孟巍抬头，坦然地回视着那些打量他的人，每个人都穿着古板而正式的唐装，值得一提的是，布料的颜色都是清一色的暗沉。
　　将大堂都扫了个遍后，孟巍将视线转向喝完一杯茶后，正盯着他瞧的孟老爷子。
　　那深邃的目光落在孟巍的身上久久不去，所有人都不知道孟老爷子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敢妄加揣测，一时间都默契地拿起茶杯半低着头假装品茗起来。
　　孟巍也不急，淡然地立在那，任孟老爷子看。
　　他可不认为被这老头子看了几眼就会少块肉，就这点东西也想考验他？
　　孟巍不动声色地看向右侧第二把的中年男子。
　　他的二叔孟锵，二房的管事人，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这位二叔此前没少给他们大房下绊子。
　　今天，就拿他来开开刀。
　　孟巍抬起手腕，扯了扯整齐的袖子，金色的刺绣龙纹互相摩擦，在空气中发出如同刀剑撞击的鸣声。
　　声音虽小，却在这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极其突兀，吸引了不少暗中关注他的人，其中，就有他所谓的亲爱的二叔。
　　“家主，他的身上怎么会有五爪金龙纹！”
　　孟锵没有开口，他身后站着的年轻男子却忍不住发声了，惊讶声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将沉默的气氛划破成两半，也扭曲了在场很多人的嘴脸。
　　一时间，众人都纷纷看向孟巍，更准确地说，是看向他袖口上的龙纹。
　　金线刺绣的龙纹在炽热的灯光下散发微弱的光芒，却足以刺伤他们的眼睛。
　　顿时，坐在椅子上的各房管事都坐不住了，纷纷出声。
　　“家主，他怎么有资格穿上这金龙服。”
　　“他身份都没定下来，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孟巍。”
　　“就算他是孟巍，他走失时不到六岁，还没进族谱，也没资格穿上这五爪金龙纹。”
　　孟家是在清末白手起家的，孟老爷子当初靠着稍稍丰厚的家底子和一支枪，在井城一带打响了孟家的名号，孟家在井城立足时，还是龙姓。
　　也许是天高皇帝远，又正值时局混乱，孟老爷子为人更是胆大包天，竟想着用五爪金龙纹作为龙家的家徽，唯有当家之人才能将这龙纹绣在衣服上。
　　后来清朝灭亡，皇帝倒了，跟着一些想要复辟的人也被民众讨伐谩骂，孟老爷子便想着避开这些事，将龙姓改为孟姓，不过家谱上仍旧是龙姓，只是对外宣称改了姓氏罢了。
　　置于这五爪金龙纹嘛，孟老爷子重权爱势，终究是留了下来。
　　听着众人一声又一声的质疑，孟锵嘴角勾起，冁然而笑，一直沉默地他终于说话了，他看了一眼孟巍，手撑在扶手上，倾着身子用不大的声音说道：“孟芩，和家主道歉，长辈都没说话，哪轮得到你发话？”
　　话音贯穿整个大堂，浇熄了众人激动的怒火，再没人敢发声，地位可见一斑。
　　真不愧是他的好二叔，还是这么喜欢做好人，这般替他考虑，帮他解围，他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好聊表谢意才是。
　　孟巍抬起头来，扫视了一眼方才叽叽喳喳的几个人，最后迎向孟锵慈祥的目光。
　　灯光打在少年天使般纯净的脸上，此时却诡异地不和谐，少年的眼底渐渐露出一些冷冽。
　　“我是不是孟巍，就不劳大家挂念了。既然我穿上了这身金龙服，那当然是得到了家主的允许。如今各位这般，是在质疑家主吗？”
　　语气温和，语素缓慢，声音也不犀利，但是却让人心中一跳。
　　刚刚被训斥过的孟芩怏怏不平，用方才孟锵责骂他的话反驳回去，“长辈都没说话，哪轮得到你发话？”
　　孟巍侧头，虽说是对着孟芩道，视线却是落在漫不经心的孟锵身上，“我的身份没有定下，这句长辈……还是另说吧。”
　　坐在高台上的孟老爷子抬起头，赞赏地点点头，幅度很小，却足够让坐在他前面不远的孟锵发现。
　　他的脸色顿时一黑，打搭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拳。
　　“还有，各位莫不是忘了，”孟巍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又添了把油，他的目光转至那张空的椅子，哑然一笑，“我的身份可不只是孟家孟巍，还是——大房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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