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井为牢

　　在所有人炙热的目光下，孟巍从容随意地，一步步走向左侧那空着的座位，然后安然入座，余光瞥见众人各异的脸色，他扬起一抹笑意，朝着对面的孟锵点了点头。
　　好戏才刚刚开始。
　　因果缘由，需当有始有终。
　　如今，他便来了了这因，结了这果。
　　当年孟巍的父亲去世之后，孟家大方只余下孟巍一个血脉，如今这大房掌事之位，除了他孟巍，还有谁能坐？
　　而这大房向来都是继承家主之位的不二人选，否则当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窥窃这个位置，孟巍的父亲也不会悲哀地死去。
　　孟巍拍了拍袖子，拂去衣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金龙翻腾，将少年才衬托得更加雍容矜贵。
　　哪怕是在场的各房掌事和工资少爷再怎么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归来的孟巍少爷，确有天生皇胄的高傲华贵。
　　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梨城那个贪恋哥哥的感情，纯真无邪的少年明镜，而是孟家未来家主——孟巍。
　　庭院里的桂花香，丹姐姐的桂花糕，儒爷爷的礼物，满室茶香，娟娟书香，都成了梦中的奢望。
　　包括，那个温柔的、如春光般和煦的青年。
　　孟巍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如迷雾般的幽暗，直教那些暗中观察他的人心慌。
　　再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眼中深深隐藏的痛苦是为了那般，再也没有人会轻声在他耳边问，“你怎么了？”
　　失去了明台，他就是被拔去鳞片的龙，黑暗中，他自舔着伤口，而后用血肉之躯，用他的一切一切，去保护那片逆鳞。
　　谁触了他的逆鳞，都得付出代价，无论、他是谁。
　　于是他展露锋芒，利剑出鞘，剑尖直指那些居心拨测之人，刀光剑影，逆者必伤。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个你死我亡的下场。
　　孟巍身体微偏，朝孟老爷子拱了拱手，四目相对，缄默无言。
　　“先前孟巍走失，没能在老爷子膝下承欢，多亏了各位掌事的悉心照顾。孟巍感激不尽，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定会身体力行，做好大房掌事该做的事，以后就不劳烦各位了。”
　　“日后，孟巍定当好好侍奉老爷子，管好家族大事，绝对不会让孟家基业毁于一旦。十五年了，如今我回来，诸位也可以歇一歇了。”
　　方才沉稳安静的少年突然爆发，宛若沉静了许久的湖面终于有一天因风起皱，波澜万状。黑衣与身后的夜色溶在一起，仿佛见见显露出一只鸷狠狼戾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再不复先前的低调沉默，虽然委婉客气，却是步步紧逼，令旁人无端地心神畏惧。
　　何故？这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孟锵不悦地瞪了一眼孟覃，手指在湿漉漉的掌心微不可见地擦动了几下。
　　孟老爷子还坐在主位上，什么也没说，他手里转动着一串发亮的佛珠，看那色泽，应该有些年头了。手指抬动抵在一颗佛珠上，轻轻扣了一下，整串佛珠在手中转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这十五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佛珠在这手中被扣着，转动着。
　　没有佛的，孟巍知道，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佛，只有恶魔。他们不仅仅是隐藏在黑暗中而已，有些鸷击狼噬的狼猛蜂毒是会带着人皮面具，掩藏在一张张笑脸后面的。他们笑着，慈悲地笑着，善意地笑着，温柔地笑着，然后把白色的刀子狠狠地犹豫不决地扎在你的身上，然后告诉你——“这，就是命!”
　　可是，他孟巍从来都不信命。
　　不知为何失去了父母，为何离开了孟家，为何又到了明家的茶园，为何又遇见了明台，成了明镜，如今又回到这里做回孟巍？
　　有人告诉他，这是命。
　　不，这不是命，这是一场玩笑，是被编制在罗网中的迷宫，很难寻到出路，找到正确的答案。
　　挨得更近的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身上的气息愈加凝滞、沉重、压抑。这些狂妄自大，嚣张跋扈的无脑鼠辈，如今都像失了舌头似的，一声不吭。
　　孟巍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有些事情根本不必摆在明面上说清楚，每个人都心里有数，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孟家。
　　孟老爷子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能够撑到哪一天？
　　如今，孟老爷子派亲信孟阑去接他回来，就是对他身份的认可。今天，他孟巍是以大房掌事，以孟家继承人的身份站在这里的。如此，旁人说再多也不能动摇他分毫。他自然也不可能，给他们威胁他的机会。
　　他没那闲工夫和他们一一过招，倒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一并了结了。
　　这些人在孟家浸淫了几十年了，里面的道道都大概摸得清楚，自然知道如果家主故去，孟家将会面临怎样的境地。但也正是因为清楚明白，所以才心有不甘。
　　将所有人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孟老爷子终于发话了，“孟巍，回来就好。”
　　孟老爷子出声，总于表明了态度，一切也都随着孟老爷子的这六个字成为定局。
　　此刻，说再多话也无益，甚至会事与愿违，弄巧成拙。
　　孟巍知道他今日站在这里，是在接受着孟老爷子的试验——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当上这个家主，坐上一家之主的位置。
　　孟巍手指曲着，捏着袖口，微微抚摸那上面金龙纹的走线。说句实话，他觉得这金龙服倒和他的气质挺像配的。
　　以后就这样穿着，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多谢家主。”
　　少年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似如释重负一般轻轻吐了口气，而后从容地朝着孟老爷子作了个揖。
　　他自觉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却不知他的一神一行都被孟老爷子和他身旁的孟阑尽收眼底，两人的眼中同时闪起一道莫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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