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马戏团的黑夜

　　纪憬漠然地看着渐渐跑远的方未艾，周身冰冷的低气压也随之散去，转而弥漫上一股淡淡的忧伤，愈来愈浓烈。
　　一直在痛个不停的胃部突然更为激烈地绞痛起来，纪憬猝不及防紧咬下唇还是溢出一丝低吟，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般双手都按在上腹背靠着围栏慢慢滑坐下去。
　　呵，纪憬心想，不愧是情绪病，也只有她能如此深入地左右自己的情绪了。
　　不知缩在一旁偷看了多久的司嘉急忙跑过来想扶起纪憬，此刻纪憬正痛得厉害只摇摇头示意别动他，司嘉只得也郁郁蹲下来唠叨：“唉，你这是何苦呢，明明你也有意于她嘛还非要这样逼她离开，前两天医生都说了你胃里的溃疡点已经有两个了，要好好养不宜大动情绪，你看你最近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纪憬稍微缓过来一点推着司嘉扶着他的手艰难道：“你快追过去看看，她性子冲动别······别出什么意外······”
　　“你······这······”司嘉为难地看了看已经跑得没影的方未艾，又看了看眼前痛得说话都是气音的纪憬，实在难以放心把他扔在这去追方未艾。
　　纪憬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没有血色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我没事，你快去，她要是出了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我去啊，我手机给你，你自己打电话喊大原来接你。”
　　纪憬接过手机点了点头，司嘉就风一样朝着方未艾跑掉的方向去追了。
　　纪憬坐在地上曲起一膝头顶在膝盖上，手里攥着手机抵在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在痉挛的胃部，默默忍耐着，闭起眼睛自嘲地想，也许这就是惩罚，活该他痛，最好痛死算了。
　　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脚腕，他迷茫地抬起头，看到睁着大眼担忧地看着他的小兽，纪憬微微一笑伸出没压着腹部的手道：“明，过来。”
　　之前倒在地上仿佛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小狼立刻摇摇尾巴走过来，纪憬摸了摸它的头浅声道：“今天演得不错。”
　　小狼低低唔了两声表达被夸奖的喜悦。
　　纪憬抬起头看夜空，有月亮很明亮，没有星。
　　自从遇见她又一次次把她亲手推开后，好像再圆再亮的月亮看起来都没有她眼中的光来得璀璨。
　　那种仿佛一直吸引着他的光，这回，怕是真的再也看不到了吧。
　　***
　　晨光甚好。
　　一中的车棚里整整齐齐排满了电动车和自行车，教学楼外干干净净，教室走廊不见人影，唯有教室里呜哩哇啦的晨读声穿透整个校园，随着晨光破开淡淡的晨雾。
　　韩婉立着书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语文老师慢慢踱过来途径她身边嗙嗙警示地敲了敲她的桌子，韩婉一缩头把脸埋回书里哇啦哇啦继续背课文。
　　晨读过了一半，韩婉终于看到窗户外一脸冷漠的方未艾拎着个书包走过，立刻兴奋地盯着她看，看她绕后门习惯地顶着老师的目光走到座位上，刚想开口就见她把手里的书包甩在自己桌上。
　　韩婉有点奇怪，仔细一看书包上印着的标志正是那家限量文具的标志，拉开书包顿时傻了，她是没说要买什么文具，只是想着方未艾到那剩什么买什么就好了，哪想这各式各样一样一个······韩婉吞了口口水，她兴奋是兴奋了，可是这得不少钱吧？
　　韩婉看了看方未艾现在的脸色，可能是没睡好，整个人恹恹地，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韩婉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胳膊：“那个······多少钱我给你·····”
　　方未艾手撑着头偏过脸来掀掀眼皮：“不用给了。”
　　“可是·····”
　　“你那张门票值这些东西。”方未艾又把脸偏回去显然不打算再理她。
　　韩婉觉得不太好，但又觉得太好了，纠结半天还是抱着一堆文具和那点小兴奋心满意足地晨读了。
　　方未艾撑着头虽然一脸困顿但没有合眼补觉，只是微微阖着眼眸拿着笔在语文书上一点一点地敲，她想，她这个同桌的门票的确是值的，总归让她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比如纪憬所谓的“真正的他”，又比如自己喜欢他的心情到了哪一步。
　　方未艾以为经过这么一闹，也到了阳焕马戏团该离开的日子，可能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并且以后阳焕马戏团再来她也不会那么热切地跑去看了。
　　日子大概过了那么几天，方未艾想。
　　她在心里有着事情的时候对于时间的概念着实不甚敏感，可能只有两三天吧，她正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英语课，她现在的高中班主任敲了敲玻璃把她喊了出去。
　　这个班主任是个温和的女老师，刚一开始的时候还管过她的学习和成绩，后来见学校里的年纪教导主任都是对她的逃课违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再多管她，所以她很奇怪这种时候班主任喊她能有什么事情。
　　“幸好你在，有个阳焕马戏团的驯兽师来找你。”
　　“？？？”方未艾猛的抬起头，阳焕的驯兽师？是纪憬吗？
　　“咳····因为我也去看过他们的马戏表演所以知道那个驯兽师······”班主任以为方未艾在惊疑她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驯兽师，所以自行解释了一番，脸上可疑地浮上一丝红晕。
　　方未艾没心思管眼前的班主任有什么小心思，急切道：“在哪？”
　　“办公室门口。”
　　老师的办公室在楼下，方未艾点点头就抬步下楼，越下越急切，最后三级台阶干脆轻盈一跳撑着扶手跳下来，站在走廊上往尽头望去。
　　尽头站着一个人，照背影来看，不是纪憬。
　　方未艾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懈下来，抿抿唇走过去站到背对着她的男人身后：“司嘉，你找我？”
　　司嘉闻言转过身来，双手搭上方未艾的双肩：“啊你终于来了。”
　　方未艾挑眉。
　　“是的，我找你，真是急死我了。”
　　***
　　楚少言站在货架前挑选着盐的种类，拿起一袋有方未艾脸那么大的食用盐，仔细看了两眼，摇摇头，弯腰换了包巴掌大的加碘盐满意地放进了推车中走向下一排货架。
　　走了两步发现推车没有跟上来，无奈地走回去敲敲推车的边缘：“未艾，走了。”
　　“哦。”方未艾收回已经飘远的脑电波，晃晃悠悠跟着楚少言往下一排货架走。
　　走走停停，楚少言好不容易把她拖出来一起逛超市买东西，结果就成了他一个人拿了往推车里扔，方未艾就是一推车劳力。
　　楚少言很了解地没有多问方未艾在想什么，让她一路上走走停停九成的时间在云游天外，他知道的，让她最不舒服的就是有人管着她，她若想说自会说，这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前提是建立在他这个当哥哥的少管她闲事的基础之上。
　　楚少言叹了口气，随手拎起一包卫生巾扔进推车——他这个哥哥的位置什么时候才能坐得名正言顺啊？
　　不过叹气归叹气，乱想归乱想，楚少言倒是没想到一直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他们晃进了母婴用品区。
　　他楚少言和方未艾一男一女走进这母婴用品区看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可后面俩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避不嫌地跟进这里，也太明显了吧？看来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是想要动手了。
　　楚少言皱眉，不动声色地拿起一个奶瓶凑近方未艾耳边做出商量买哪一款的样子：“有人在跟踪我们。”
　　一句话很好地把神游天外的方未艾的神拉了回来，很有经验地没有回头看，接过他手里的奶瓶：“你怎么知道？”
　　“跟了一路了，两个大男人都跟到这里来了太明显，可能是要动手。”
　　“目标谁？你？还是我？”
　　“不知道，能猜到的也只有他们可能是爸的商业对手，最近爸有一单生意要争——。”
　　“我爸？”方未艾略感惊讶，她从不关心方峦的事情，只知道他的事业越做越大，有利益就有争夺，如此想来有几个死对头也是正常。
　　楚少言仓促地点点头，拉着她往收银台走：“他们过来了。”
　　现在不是周末，客流量不多，楚少言结了账提上东西拉着方未艾快步走向电梯，后面跟着的男人见他们进了电梯也跑起来，没来得及赶上楚少言那边电梯门已经合死，两个男人反应极快地盯着电梯一层层下降的数字掏出手机打电话：“她乘二号电梯下去了，地下二层，地下停车场，负二的人拦住她！”
　　反观楚少言和方未艾这边进了电梯方未艾就建议：“我们一会出去分开跑，如果是我爸工作上的对手，他们一定不会只有这两个人。”
　　“现在不确定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我或者我们两个·······”楚少言把满满一购物袋的东西往电梯角落一扔：“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我。”
　　方未艾双手抄兜抬抬眼皮看了看他，也对，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抓刚从名牌大学毕业很有潜力继承方峦事业的楚少言都比抓她这个天天无所事事混混度日的方未艾要有用得多，她也就是顶着个方家千金的名头，谁不知道方家过继过来的儿子楚少言比她这个女儿有本事多了。
　　楚少言知道方未艾在想什么，张张嘴想解释，但叮地一声电梯已经到达了负二层，电梯门缓缓张开，楚少言率先走出去，看了看周围，还没有追踪者的影子。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他的话，很显然他们分开走方未艾会更安全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扶住方未艾的肩膀：“你小心！”
　　方未艾似笑非笑撇开楚少言的手：“要论被人追我这混混当了几年不是白当的，架也不是白打的，倒是你，体测八百过了吗？”
　　“······”楚少言真的无言了，这是最近方未艾对他讲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而他的体测八百，是真的没过。
　　安静的地下停车场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方未艾看向他身后挥挥手转身就跑：“他们来了，我走了。”
　　楚少言默念了一句我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
　　隐隐听见后面男人的声音：“在那！还有这个往这边跑了········”
　　“追，都给我追！”
　　楚少言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把人都引开方未艾就能跑掉了，结果气喘吁吁跑出地下停车场，回头一看，空荡荡的身后，哪还有人追他？
　　他估错了，那些人是冲方未艾来的！
　　Fuck！楚少言烦躁地脱了外套往地上一扔，黄灿灿的夕阳映在地上金油油的，楚少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怎么都无法冷静，又气喘吁吁跑回地下停车场安静空旷的四周除了车哪还有一丝人气儿？
　　也不知道方未艾出了地下停车场往哪跑了，楚少言皱眉抓了抓头发，好了，他现在要到哪去找人？？？
　　跑出地下停车场的方未艾也是一脸木然，说好的不追她呢？说好的目标是楚少言呢？她灵活地在周围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不敢上公交也不敢拦出租，有时回头看并不能明确地找出到底有几个人在跟着她，但至少不下四个人。
　　方未艾一边利用自己身量瘦小的优势在人群里低头快走，一边思索该去哪，路过一家店门前时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四点四十了。
　　她一个激灵，忽然想起自己想了一天的事。
　　昨天司嘉来找她说纪憬自她那天走了后一直不好，不怎么吃得下饭也不去看医生，折腾了几天直接吐血了，吓得司嘉不由分说赶紧给送了医院说是急性胃出血，可以不手术但最好住院治疗一段时间，纪憬本不愿住院硬是让司嘉给摁在了医院，可摁在医院是一回事，病人愿不愿意好好治病又是一回事，纪憬好似突然变得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根本就不在乎，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无论司嘉怎么变着花样给他找吃的，他只要不想吃就只会淡淡摇头怎么都不吃，只要达莉娅不盯着他按时吃药，他就记不起吃药。
　　虽说病人不在意，但再怎么说也是在医院，有医生天天耳提面命再慢也能把身体吊回来，不过再这么下去，就算把身体养好了出了院一样会让他自己再给糟蹋坏，毕竟医院只医得了身体医不了人心。
　　司嘉身为局外人表示纪憬会这样是因为她方未艾，但没有明确地说出纪憬对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虽然纪憬那天说了那样重的话，他还是希望她愿意的话去医院看看纪憬——一般下午五点后他都会去医院压着纪憬吃饭，所以她如果想去又怕尴尬可以五点后去，先找他，再由他领着去找纪憬。
　　方未艾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线，这里离司嘉说的人二院不远，她想了一天到底去不去看纪憬，她倒是不怕尴尬，但眼下这种情况看起来，如果能掐着五点后去医院找司嘉先帮她甩掉身后跟着的人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她思索着路线，随着人流挤到红绿灯前等待过马路，红灯的数字在倒数十，马路对面是一个大商厦，商厦一二两层是商铺，各种各样的店铺光面玻璃隐隐绰绰映出在马路边等红灯的人们，方未艾微微眯眼，从玻璃的反射看到身后跟着她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方未艾手在衣袖下慢慢捏成拳，数着红灯。
　　3,2,1！
　　然后是黄灯三秒。
　　黄灯闪了三下，绿灯亮起方未艾突然就跑起来，后面跟着的几个男人没有准备，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招手示意后面的人：快人跑了！
　　方未艾此时也顾不得能不能拖到五点后到医院了，这样跑起来不论她怎么灵活怎么能跑最终肯定跑不过身后几个大男人。
　　所以她一路飞奔，不管不顾地跑进人二院的大门，人二院的构造她不熟，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穿过不知是住院部还是门诊部的大楼间花园，没头没脑地一头扎进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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