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悲

　　刺破手指，将毒血放出，粗略地包扎了下伤口……
　　狐悲在一间荒弃的农舍里把李乘风安置好，并在四周寻了些干净的水和消炎止血的草药后，就返回了道士身边，有点束手无策。
　　他没救过人，也不清楚究竟要怎么驱毒，身边更没什么能给李乘风服下去的保命药，心中干着急，却半点忙也帮不上。
　　尸毒沾血即入，眼见着李乘风眉宇间的黑气越来越重，狐悲情急之下，低头咬破自己手腕血脉，然后将腕子凑到了道士唇边。
　　千年狐血，弥足珍贵。
　　多少道家修士费尽心思也得不到一滴，此时却不要钱一样眼巴巴地凑到李乘风面前，后者却无知无觉，继续昏他自个儿的，连看都不看上一眼。
　　黑气蔓延很快，眼见着就从手指蜿蜒上了小臂，若是再拖上一会儿，侵入心肺，别说千年狐血，就是千年雪参也怕是救不回来。
　　狐悲急了，含了血，一手捏住道士的下颚，一边唇凑了上去，硬是哺入了李乘风口中。
　　但不通医理的狐妖不知道，狐血虽然是好东西，但性子太烈，李乘风此时中了毒，身子正虚，哪里咽得下这等东西，当下便呕了出来。
　　试了几次行不通，狐悲便找来一壶水，将自己的血液溶入水中，想了想，又怕水太凉，李乘风饮下去伤了心肺，低头含了一口水在口中，待含得和口腔一个温度，才一点一点哺给李乘风。
　　李乘风喝了他的血，脸上的黑气稍退，可眉头却蹙了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狐悲寻来一床被子，让李乘风躺平，然后自己蹲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不时地过去探探他的情况，样子可怜极了。
　　过了能有一个时辰左右，李乘风就发起了高烧，身体热得像个火炉。狐悲知道这是自己的血发挥作用了，若是道士能挺过这一关也没什么大碍，尸毒怎么也会解了，可一旦挺不过——
　　此时此刻，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了，剩下的，只能靠李乘风自己。
　　一口口将清水哺给怀里发热的人，狐悲伸手探了探道士额头的温度，然后解了李乘风的衣衫，用布条蘸着从院子里挖出来的酒，给他擦身降温。
　　做完这一切后，狐悲坐在床畔，给李乘风掖好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
　　“你可别死啊……”
　　手指在道士面上一分分抚过，他的眼太冷，唇太薄，蹙起眉头的时候总有种绝情的味道，一如当年。狐悲怔怔地看着这张深深刻在记忆里的面孔，忽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他刚刚化形不久，耳朵和尾巴还没学会收回去，就迎来了一生中第一次雷劫。
　　重阳子看在他年幼，默许了狐悲藏在他屋里躲劫。结果过于胆小的他，第一道雷落下来就吓得变回了原形，一头钻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屋外是天雷，屋里是剑气。
　　即使屋子里有法力高强的重阳子，幼狐还是有些畏惧，宁可缩在桌子底下，叼着自己尾巴发抖，也不敢去乞求剑修的庇护。
　　雷鸣闪电一道道劈在道观上空，然后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挡开，小狐把自己窝成一个雪团子，低低呜咽，忽然身子一轻，猛地被人提起后颈，直接拎了起来。
　　惊慌之下，幼狐四只小短腿乱蹬，也不管自己牙还没长齐，张嘴就咬。
　　“松口。”
　　重阳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浑身雪白的奶狐狸全身抖了一下，眼泪汪汪地瞅着重阳子，却又不敢真的咬下去，僵持了一会儿，便真的松了口，可怜兮兮地呜呜哀叫了起来。
　　那时候，斗胆咬了剑修的小狐觉得，他这一次可真是玩完了。
　　正哭得起劲，头上忽然被轻柔地摸了摸，狐悲瞪圆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宽大的袖子裹住，揣进了怀里。
　　“别怕，我在。”
　　头顶传来剑修的声音，冷淡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狐悲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止住了眼泪，渐渐睡去。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狐悲才发觉，原来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如此的温柔。
　　想到这里，狐悲俯下身子，漆色的发从颈边披散而下，浓到极致的黑，衬着道士苍白若雪的道袍，如一幅旖旎飘然的水墨画。
　　深碧色瞳孔的狐妖把头靠在李乘风胸口，听了听心跳，然后抬起头，耳语一般在他的耳边说了那句千年前的故人曾对他说过的言语。
　　“别怕，我在。”
　　狐妖的声音不大，温柔却无比的坚定。
　　千年前，是你护了我，如今，换我来护你。
　　似乎是有了几分意识，昏迷中的李乘风忽然哼了一声，狐悲看他面色潮红，不断落下汗来，知他高热难受，便含了水凑上去。
　　他的唇冰凉柔软，似是还有几分狐的天性，撤回去的时候，还温柔地舔了舔落在道士嘴边的水渍。
　　李乘风没有醒，昏昏噩噩间，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入眼皆是碧绿，他趴在一处，似是魂魄离开了身体，动弹不得。
　　“别死好不好？”
　　有人哀求，声音哽咽却有些熟悉，李乘风努力地想抬起头看看到底是谁，却觉得背上一沉，有液体落下，好大一滴，温热咸涩，直接将他砸了个跟头，翻了过来。
　　入眼还是一片碧色，只不过深了很多，冰冷的泪水汇成一片汪洋，李乘风睁大眼睛，心里咯噔一声。
　　狐悲？！
　　又一滴水落下，砸在他旁边，李乘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狐悲的眼泪。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一片叶子上，叶子大得有些不像话，李乘风有些奇怪，难道自己变小了？
　　狐悲还在哭，泪水从深碧色的眼睛里大滴大滴落下，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无助得像个孩子。
　　李乘风从来没讲过狐悲如此伤心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挖了一块儿似的，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失去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还要去找你……”
　　急得心烦意乱间，李乘风忽然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却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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