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悲

　　李乘风的梦不长不短，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道士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然后耳边传来狐悲温和的声音。
　　“醒了？要不要喝水？”
　　李乘风一醒，呼吸的频率就变了，趴在他胸口的狐悲立马就有所察觉，支起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他不再发热，才放下了心。
　　狐妖的手凉凉的，覆在额头上，格外的舒服，李乘风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狐悲居然伏在他怀里，然后唇上一软，一口水便哺了进来。
　　李乘风傻眼了。狐悲的唇凉凉的，柔软的唇瓣覆住他的，温意的水缓缓渡过来，带着狐悲身上似白梅香般的味道，待撤回去的时候还轻柔地舔了舔他的嘴角，像是兽，却带着人的柔软和媚气。
　　恁是谁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亲吻撩拨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李乘风这种清修了二十年，方知何为情，却不解何为欲的孩子？
　　意料之中，李乘风的脸红了。
　　狐悲喂了几口水之后，才发觉道士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心中还担忧他的毒没有解，一把扳过道士的脸，仔仔细细地确定了他眉宇间的黑气褪干净了，才放开了他，像个没事儿人一般缓缓开口。
　　“尸毒已解，但狐血性阴，可能会有些难受。”
　　李乘风本来脸红得都要冒烟了，但听狐悲这么一说，乱成一锅粥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脸上潮红褪去。
　　——狐悲只是在救他，用狐的方式。
　　李乘风是个坦坦荡荡，至情至性的人，喜欢一个人便要坦诚地告诉他，陪在他身边，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在他看来如果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得到回应，只不过是因为努力程度还不够。
　　可如今一向直白无惑的道士，心中却忽然迷茫了起来。
　　他想，狐悲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狐悲对他很好，从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便开始照顾他了，十几年后重逢，更是处处为他着想，即使被自己出言不逊冒犯，也只是无奈地笑笑，脾气好得不得了。
　　但对他好，却不等于对他有情，想到这儿，李乘风心里几乎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和无力感，万水千山的距离也可以丈量，唯独去那人心中的路，如隔了一层雾气，看不清，也摸不透。
　　心里这么想着，李乘风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相传青丘之国有狐，四足九尾，其音如婴儿哭啼，其血若让人饮下，便可解毒释蛊，万邪不侵也。
　　狐悲虽然不是九尾狐狸，却也修行了千年，狐血自然也有解毒的功效，只是人与狐不同，生气全凭身上阳火，狐血性阴，李乘风饮下自然会觉得难受。
　　“哪里不舒服么？”
　　发觉了李乘风的异样，狐悲紧张地问道，伸手去探，却发现刚才还热得和个小火炉一般的道士，体温忽然降了下来，身子越来越凉。
　　李乘风没吱声儿，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待狐悲问得急了，才可怜巴巴地憋出一个字。
　　“冷。”
　　狐悲想了想，利索地把衣服脱了，只着一件白色中衣，滑入被中，把李乘风紧紧抱住。
　　脸颊贴着脸颊，胸口贴着胸口，狐悲努力地将道士整个抱住，清瘦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腰腹相贴，双腿交叠。
　　李乘风没说话，任狐悲抱着，他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就好像屋子里在下一场看不见的雪，一点一点把他冻僵。
　　狐悲凑上去，只觉得怀里的道士越来越凉，露在外面的皮肤碰上去冷得像冰块似的，心中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狐妖身上很温暖，李乘风的手绕在他的腰上，虽然身上不舒服，却心满意足。狐悲身型修长，腰身紧致，虽然清瘦，但并不孱弱，身子如一棵玉雕的竹，坚韧却充满了力量。
　　——如果能这么抱着他一辈子就好了。
　　把脸埋入狐妖如流泉一般，漆黑柔软的发中，鼻端尽是白梅缭绕清冷的香气，李乘风忽然想起梦中的狐悲。
　　他哭得那么无助，那么伤心，如同失去了亲人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为什么哭呢？
　　李乘风从没见过那个样子的狐悲，更不了解狐悲的过往，可是梦里的情景是那么得真实，就像他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心都痛得发颤。
　　梦里，狐悲说过还要去找他，可那个他究竟是谁？真的是现在的自己么？
　　李乘风抱着狐悲，深碧色瞳孔的狐妖一叠声地问他还冷么，道士就这么看着他，然后唇凑了上去，在狐悲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让狐悲难过。
　　狐血的效用渐渐缓和，李乘风觉得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可还是舍不得放开狐悲。两个人缩在一个被窝里，呼吸相闻，狐悲被他亲了一下，脸色怪异地不动了，眼睛转了转，错开了目光。
　　“你究竟是怎么中的毒？”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对于人类来说太过亲近，狐悲尴尬地开口，试图找话题。
　　“过石廊的时候，暗处有蛛丝，看似平常，其锋利程度不亚于刀刃，不小心碰到了。”
　　道士面不改色，手上一边拢着狐悲的腰，一边答道。
　　狐悲面露愧色，早知道他就该走在前面，一把狐火将蜘蛛网烧个干干净净，哪里还会伤到道士？
　　“是我大意了，你不必责怪自己。”
　　道士回答得一脸真诚，反倒弄得狐悲不好意思起来，再加上他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狐悲觉得他钻到被窝里给道士暖床，似乎是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
　　明明发过誓不会阻挠他的仙途，却总不经意之间给他多余的旖旎念头，可张了张嘴，责备凉薄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狐悲深深的郁闷了：他拿这个倔脾气的孩子没辙。
　　狐悲不是天资出众的妖，只不过是命中遇上了贵人指点，方能有如今呼风唤雨的能力，但心智上，却如兽一般简洁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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