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泣

　　一
　　听弦断痴缠
　　坠花湮风涟
　　怜花残
　　落入谁指尖

　　这些日子佟王府显得比其他的时候要热闹一些，只要小王爷回来，王府就会有一种别样的热闹，虽然外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是王府的中的人可是有深切体会的。

　　小王爷生性风流,自从离开皇宫之后他每夜都会留宿夜阑阁，每日只有在固定的时间回趟王府看望王爷。佟王爷这些年身患隐疾，渐渐显现出来，一天比一天严重了，但是这朝堂之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这一次，是佟王爷下的命令让小王爷回府的，皇后被废之后他看起来很是生气。小王爷是孝子，父亲的命令他向来视作圣旨。
　　“皇后被废对你有什么好处？”王爷躺在床上质问他的儿子，他的病已经更不允许他离开床太长时间了。

　　“父亲，曻儿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过曻儿会想其他的办法补救的。”佟曻为王爷盖了盖被子。
　　“她原本不至于此的，就算她不听你的话怀了孩子，你完全可以让她生下来，到时候不管是送走还是杀掉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你这样莽撞地逼疯了她，皇后之位旁落不是会给你添更多的麻烦吗？咳咳……”王爷说了几句就有些咳嗽。

　　“父亲这病竟然还不见好，曻儿得抓紧为父亲再换一个医术高明的人来。”佟曻轻轻拍着王爷，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我在和你说正事，不要岔开话题。”王爷挡开佟曻的手，既要坐起来，佟曻忙伺候他起身。

　　“曻儿会想办法的，父亲不必担心，曻儿答应过父亲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佟曻不忍心看父亲还在为自己的事情忧心，宽慰着他。

　　“办法？你当然有办法，我早就说了，直接带兵进入上京，攻城略地不是最有效的办法吗？二十年前我没有听你的话，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就动手导致功败垂成。如今所有时机早就成熟了，你却迟迟不愿下手，却选择了这样一个费时费力的法子。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他会将皇位让给你？你就愿意这样等着他的恩赐？咳咳……”王爷越说越生气，气急攻心又开始咳起来。“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父亲！”佟曻急忙将桌上放着的药端给他，服侍他喝下，王爷的话正中佟曻的要害，他确实是不愿意动手。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是辜负了父亲，他一直以来为此愧疚。

　　“你是在等那个皇帝将皇位交到你的手里，对不对？你当初答应父亲为父亲夺取天下的话你还记得吗？你对他如此心慈手软，你有没有替父亲想过，你有没有想过父亲的身体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王爷猛地抓住佟曻的手腕，力气很大，就算是身怀绝技的佟曻也只觉得生生地疼。

　　“父亲，曻儿没有忘，曻儿一定会为父亲夺得这天下的！父亲放心，曻儿会全力治好父亲的病。在不久的将来，父亲一定能登基！”佟曻陈恳地对父亲说着，他看着父亲确实病的不轻，他的心里是真的焦急起来了。

　　王爷放开了佟曻，又咳了两声。
　　“现在皇后废了，你这个办法也就行不通了，据我所知你的计划失败了对吗？往后没有皇后做你的内应，你的计划都会落空的，就算如此你也不打算立刻动手吗？”

　　佟王爷逼视他的儿子，他一直都觉得儿子好像有意放过那个皇帝，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十六年人质的生活让他们的关系生疏了？王爷不敢想，其实这些年来，等待几乎磨光了他的耐心，但是他还是不忍心一再逼迫儿子。他的曻儿十六年不在他的身边，他为此觉得亏欠，他其实看重的已经不是皇位了，而是伤心他的曻儿不愿为此而努力。

　　佟曻避开父亲的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没有好的计划，曻儿会考虑调兵入京的。”佟曻说，“父亲放心，曻儿自有分寸！”

　　佟曻坚定地看着父亲，王爷舒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对佟曻的回答很满意。
　　“嗯~嗯”听了佟曻的话，王爷放心地点点头，“那个最新进宫的女人呢？计划失败了，你就没有必要再留着她了吧？……杀了她吧！”

　　王爷轻松了不少，聊起了额外的话题，他极少干涉佟曻，今天是一个例外。
　　听到王爷说到杚羽，佟曻愣了一下。

　　“她的事情，曻儿自会处理！不过，曻儿没有打算杀了她，计划虽然失败了，她再怎么说也是妃子。姑且留着她，也并没有什么坏处。”佟曻回答。

　　王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他的曻儿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认真严肃。
　　“也是，不过这可不像曻儿的作风啊！”王爷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很是别有深意。
　　佟曻意外：“父亲何出此言？”

　　“曻儿，你从小到大的秉性父亲最是清楚。你向来做事稳重、万无一失，可是最近，你却接连莽撞行事。先是私自入宫责打妃嫔，招惹了那个南枫来王府闹了一场，然后就是不计后果地处置了皇后，现在又说留着一颗对你没有用的棋子。曻儿，你这是怎么了？”

　　佟曻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他做的确实有不妥之处，想要做这些的时候他都没有三思而行。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我一直在想，你对皇后如此恼怒除了她背叛你之外，是否另有隐情？是不是因为她要动那个女人你才震怒？”知子莫若父，王爷的话全部说对了。

　　“父亲……或许……”佟曻隐隐约约觉得心事被父亲言中，白皙到透明的脸上隐隐有了淡淡的殷红。
　　“哈哈~~~我的曻儿也有心动的时候？”王爷大笑起来，“真是不简单，是哪家的女子有如此福气，为父倒想见见！”

　　“父亲说笑了，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儿也是一时中意。也许将来有一天失去兴趣儿就杀了她了！”佟曻的面色恢复了，淡淡地说着，但是他的心远没有他表现的那样波澜不惊。

　　自从杚羽进宫之后，他一直忘不了她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她的味道、她的身体、他与她缱绻的每一幕就像是他随身带着的荷包里的香味，萦绕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

　　佟曻也意识到了自己对这个女人有种别样的感觉，尽管他知道杚羽和南枫不可能有什么，但是只要同时听到她和南枫的名字他就会醋意大发怒火冲天；他处罚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他就是想让她记住她是他的，但是过后又会担心她是否真的会吃不消；听说皇后要对她的动手，他不计后果地救了她、处置了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他的所作所为，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他待她与别的女人不同。

　　对于南杚羽，佟曻一直都是矛盾的，他以强硬的手段让她记住他、顺从他。但是只要一看到她眼里的厌恶，他就后悔当初那样残忍地占有她，他甚至觉得自己毁了她。

　　自从进宫以后杚羽就没有再对自己笑过，杚羽很少笑，但是刚进夜阑阁的时候佟曻还是能够看见她的嘴角偶尔浮现的淡淡的笑容。而现在，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害怕和敬畏，每当那个时刻他就很想抱住她，然后对她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事实上真到了那种时刻他的做法却又与他的想法相左甚远，他总是生气，她看他的眼神总是让他生气，他只好强硬地对待她：她不愿意靠近他，他就命令她这样做！她没有胆量真的拒绝他，每一次看到她因为害怕而妥协的时候，他又后悔了，她低眉顺眼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快乐，更多的是心酸。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对待她！这个女子让他无法自持、毫无办法。

　　“曻儿，为父也不是不愿意你动情，但是男儿还是以大事为重。自古红颜多祸水，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让你意乱神迷的话，趁早杀了她。”王爷看着陷入沉思的儿子继续说道，“不过，在你杀她之前带来给为父看一眼，为父真的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的曻儿动心。”

　　“好，曻儿会安排。父亲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阻碍我们的大业，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会杀了她！”佟曻掏出手帕嗅了嗅，往往他做决定的时候他总会做这个动作。

　　“如果到时候你下不了手，为父可以代劳。”王爷说着停顿了一下，“曻儿，自从你离开皇宫回到家以后，为父总觉得你的心变软了。”
　　佟曻不置可否，只好看着父亲笑笑。
　　“父亲放心！”佟曻服侍王爷躺下，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

　　二

　　繁华痴缠
　　一念成欢

　　文帝六年，上京之乱末，佟征之子：名曻、字君临，入住深宫。几年后街头巷尾便流传起一曲儿歌：
　　佟君临赛蔷薇
　　人质身住宫闱
　　赤子孝心惹人怜
　　身贱位尊树人威

　　这首儿歌的由来有很多种说法，市井传说小王爷佟曻长得非常美艳，文帝本来没有打算招他做人质，但是抵制不了他的魅惑所以才将他招进后宫；也有说小王爷佟曻师承西域巫师，身怀绝技，文帝惜才留在身边；还有文帝素有断袖之癖，不近女色，只钟情佟君临等等等等。

　　传说种种无从考证，但是文帝膝下无子，将佟君临收为义子留在后宫确实为人诟病。自古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皇帝自己，佟君临入住后宫，小时并不觉得什么，当他一天天长大，他在后宫的位置也就显得暧昧而尴尬了。

　　整整十六年，期间文帝一直没有说要放佟曻出去，佟曻也一直不问及。但是佟曻在宫里的生活却被照料的几近完美——除了见不到父亲以外，文帝不喜欢王爷，从佟曻入宫那天起他就宣布佟王爷不准探望。

　　小时候佟曻是想父亲的，每次想起父亲他总会坐在御花园的水池边发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知道父亲在文帝的心里是块儿心病，所以他即使再想家，也会将这种情绪隐藏起来，不让文帝看到。实在思念的时候，佟曻就吹笛。

　　吹笛是文帝教佟曻的，佟曻很喜欢，他觉得那种乐器可以让他在一个人的时候不那么寂寞。文帝很喜欢佟曻，喜欢这个孩子早熟、喜欢这个孩子的乖巧。

　　因为早熟，佟曻的脸上总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神情，但是在文帝的面前他总是掩饰，表现地像个孩子一样。不知为何，每一次佟曻掩饰他对佟王爷的思念的时候，文帝都觉得心痛。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让佟王爷进宫一趟，他不准，不知是出于报复的目的还是出于惩罚的目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文帝这样做以后他就对佟曻抱有了深深的愧疚，这种愧疚和对佟曻的怜爱混杂在一起，就导致了文帝对佟曻独一无二的宠爱。

　　文帝极其宠爱佟曻，这在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宫的人见到佟曻都会尊称一声“小王爷”，对他的尊敬甚至超过文帝。曾经有宫人私下嘀咕说佟曻不过是一介罪臣之子、入宫做为人质，身份低贱之类的话，传入文帝耳朵之后，文帝将他们交给佟曻处置。

　　那两个宫人再也没有再后宫出现过，据说被佟曻切去了舌头挖去了眼睛，最后活埋了。但是这些文帝再也没有过问，佟曻手段狠绝的名声自此传出。文帝一直想要做什么事情让佟曻分心，让他不再想家，有宫人诋毁他，文帝就送去给佟曻出气，至于残忍的传闻，文帝不放在心上。

　　文帝七年的时候，佟曻坐在御花园池边的石头上，看着湖面发呆，小小的美丽脸那么专注，眉宇之间有着淡淡的哀愁、眼神忧郁地不像孩子。路过的文帝看到，一时失神。小小的孩子呆了良久，随手拿起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看见涟漪荡开，又轻轻地笑了。

　　文帝看见佟曻的笑，也哑然笑了，孩子就是孩子。佟曻往湖里投石子，渐渐起劲了，开始四处找石子。文帝看他玩的开心，自己也玩心大起，想要走近吓他一下。文帝蹑手蹑脚地走到佟曻身后，正要拍他的肩膀，没有想到佟曻竟然转身了！佟曻看见文帝，吓了一大跳，投掷的动作做了一半，重心不稳竟然掉进了湖里。

　　文帝可想不到这个结果，他不假思索地跳进湖里救人。后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文帝是不会水的，这下可不得了，随行的侍卫全部跳进湖里救人。好在有惊无险，文帝和佟曻都被救起了，唯一的不幸是体弱的文帝为此生了一场大病，昏迷好几天。这场大病导致了文帝以后的身体每况愈下。

　　当时文帝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曻儿呢？曻儿呢？”直到佟曻抓住他的手的时候，他才安心、如释重负地笑了。长大后的佟曻每一次想到那个笑容，他的心里都溢满了温暖。佟曻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会如此不顾安危地救他、如此不计后果地宠爱他。

　　文帝在佟曻心目中的地位无人知晓，只有佟曻自己知道，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他最不愿伤害的一个人就是文帝。

　　文帝待佟曻亦父亦子，他总是把佟曻带在身边，国家大事也不会避讳他。佟曻长大后，文帝甚至把每年选入宫的秀女先让佟曻过目，要是佟曻喜欢可以留在宫里做丫头使唤。所以，那些被佟曻选中的女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当妃子了。不仅如此，后宫的嫔妃若是得罪了佟曻，佟曻可以直接处置不用经过文帝，只让后宫的妃子们都对佟曻敬畏有加。

　　虽然不能证实文帝是否有断袖之癖，但是文帝不喜女色却是事实。所以他才会将那些美人儿赏给佟曻而一点都不留恋，对他处死自己的妃子一点不关心——文帝只会认为是那些妃子咎由自取。文帝对待后宫所有嫔妃漠不关心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戚贵妃入宫。

　　长大后的佟曻想家的次数渐渐少了，想家的时候他学会了从他身边的那些女子那里获得解脱，他总能找到分散自己思念的办法——不仅仅是吹笛子一种办法。长大的佟曻英武、果断、睿智，在文帝为国家大事愁眉不展的时候他总能淡淡地告诉他解决的最佳办法。

　　长大后的佟曻和文帝相处的很是融洽、却也多了几分陌生，虽然文帝一如既往宠溺着佟曻，但是佟曻知道他已经不是他唯一宠溺的人了。佟曻也已经是温文尔雅的男子，会议君臣之礼拜见文帝，会在文帝无暇朝政的时候帮他批复奏折、再将批复好的奏折呈报给文帝。佟曻凡事做的妥当而周全，不再任性恣意妄为，最多只是偶尔心烦的时候会将身边的女子推开。

　　佟曻和文帝之间隔了一个戚贵妃却好似隔了很远一般，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光彻底结束了，比起那些政治的原因来的更加直接。
　　“让我离开吧！”佟曻第一次对文帝这样要求，临了加了一句，“也是为了你的美人儿！”
　　美人儿指得就是戚贵妃，自从她入宫，文帝一直这样称呼她。

　　佟曻的语气听起来很疲惫。文帝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他留不住了。至于以后他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文帝觉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文帝从没有真的想要控制他以及他的未来。

　　“好，你想走就走吧，我下旨让你离宫。”文帝轻声说。
　　佟曻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文帝一眼。文帝正在看着他，和他四目相对。

　　“曻儿，日后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文帝对佟曻说，这是一个盟约！
　　“我记住了！”佟曻跨步走出宫门。

《花骨泣》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