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泣

　　一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凤藻宫的密室里，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要对杚羽用刑了。
　　“皇后娘娘，杚羽是小王爷的人，小王爷派给杚羽的差事都还没有做完，就被娘娘这样处决了，日后小王爷追问起来娘娘要如何交代呢？”杚羽急中生智，想要用小王爷来牵制皇后。

　　“你撒谎！”皇后知道小王爷每一次只会派给这些入宫的女子一个任务，她不相信杚羽的差事还没有办完。

　　眼见皇后不相信自己的话，杚羽一时没有什么理由来为自己辩护，她拼命想着如何让皇后相信的同时，拉着她的那几个宫人已经要去取那挂在墙上的刑具了。

　　就在此刻，密室边角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密室的门开了。
　　“不错，她是在撒谎！”有人进来了，来人白衣白鞋，纤尘不染。是小王爷！
　　佟曻一眼就看见了皇后：“但是，她也说了一句实话，她确实是我的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除了我，谁都不能动她分毫，就算是皇帝也不可以！”
　　“小王爷……”皇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密室里所有的人大感意外，奴才们慌慌张张地跪下，皇后站在原地没法动弹。

　　杚羽原本就跪在那里，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她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不知是因为轻松还是因为受了惊吓，杚羽现在才觉得眼睛潮潮的、鼓鼓的，很难受。

　　小王爷来了，杚羽算是解脱了，就算她还是免不了一死，死在佟曻手里至少不用受尽折磨。
　　自从自己变成一粒没有用处的棋子之后，杚羽就有了心理准备：佟曻杀她是早晚的事。

　　“你们！出去！”小王爷冲着跪在地上的奴才们说，跪着的人都听话地退了出去——就算在凤藻宫，大家也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小王爷从台阶上走下来，面无表情，眼里却全是愠怒。
　　“我的人你也敢碰，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小王爷一巴掌下去，皇后的嘴角流出血来，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小王爷，我知罪，我知罪……”皇后跪在地上叩起头来，她是真的怕他的，她是皇后啊，依旧得跪在他的脚下认罪。
　　小王爷冷冷地看着皇后，并不让她平身，就让她那样叩着头，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

　　杚羽勉强站起来，走到佟曻的脚边，复又跪下了：“杚羽叩见小王爷。”
　　“你起来吧~”佟曻的目光离开皇后，依然是面若冰霜，“可有受伤？过来让我看看。”

　　杚羽站起来，没有动，佟曻的手就那样伸着。杚羽的脸上有一丝隐隐的厌恶，她很厌恶佟曻碰她，就像那天在夜阑阁的密室里一样。
　　“过来！！”佟曻的见杚羽没有动，怒火便朝着她来了。小王爷的语气强硬，大声命令杚羽。

　　“杚羽没有受伤，谢小王爷关心。”杚羽是被佟曻吓到了，不过她被吓到的反应不是听话地走过去，而是就地再次跪下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杚羽，佟曻的眼里闪过一丝沉痛的失望，他冷笑了一声：“看来我是来早！……没事就好，你喜欢跪着就跪着吧！”

　　“皇姐~”佟曻没有再理会杚羽，目光又回到了依旧在地上叩头的皇后身上，“我印象里的皇姐好像也没有这么怕我，今天是怎么了？”
　　“我……”皇后停下来，她的额头上已经有很大的一片乌青、夹杂着血迹。

　　杚羽也看出来了，皇后的反应是有点反常，现在的她就是一只惊弓之鸟，只是身为皇后又是佟曻的义姐，她原本不该如此害怕的啊。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因为你背着我……”佟曻站起来，逼近皇后，在密室里火把的照耀下，小王爷巨大的身影完全罩住了皇后，“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一个晴天霹雳炸开，皇后万分吃惊，眼睛睁的好大好大。皇后最怕的事情发生了，不错，她见到佟曻如此害怕就是因为她做贼心虚，这是她本能的反应。可是，佟曻怎么可能知道呢？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有人陷害我，我没有，我没有！”皇后疯了一样的说着，她拉着佟曻的衣服，对着他不停地说着。眼泪流下来，弄花了她的胭脂。

　　杚羽也非常吃惊，小王爷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皇后怀孕的事情了？
　　“皇姐，来，不怕，起来！”小王爷突然语气温柔起来，他亲手扶起皇后，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肩膀。“皇姐不怕，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生病，我这里有一剂良药，今天也给你拿来了。”

　　“来人。”小王爷一声令下，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碗药。
　　“微儿~”不错，看见樾觥微端着药走进来，杚羽突然明白了佟曻为何这么快就知道皇后怀孕的事情了。杚羽虽然痛恨皇后的手段，但是她还是不愿害她，毕竟她想得到那个后果，会殃及那个无辜的生命吧。

　　“来，皇姐，把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佟曻接过药，递到皇后的面前。
　　杚羽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药，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疼痛。看到那个就要被逼上绝路的女人，杚羽自己也害怕了。

　　“不要！”皇后一下子将药打翻了，她也明白了那是什么药。
　　“放肆！”佟曻甩手又是一巴掌，刚才的心平气和已无踪迹，脸上的怒火坦露无遗。

　　皇后再一次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了，眼泪决堤似的流了下来。她知道事情败露了，她已经感到自己无力挽救了，可是肚子里的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呢？

　　“小王爷，小王爷，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我保证他出世以后绝不和您争皇位，他不会碍你任何事的。我也可以把他送走，不让她呆在宫里，求求你，小王爷，求求你，求求你……”皇后只能求饶，再一次叩起头来。

　　小王爷依旧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他根本不为所动。佟曻收敛起自己的怒气，顿了顿，又开始耐心地和她说起话来。

　　“皇姐，这么多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我从不干涉，因为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一粒棋子，作为棋子你一直都做的不错。”佟曻站在皇后的面前，没有再次俯身扶起她，他只是站着，“也许在你换了我的销魂散的时候你就已经忘记了：我说过，阻碍我走上王位的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你，也不例外。”

　　“我可以容忍你破坏我的计划，但是我决不允许你公然与我为敌。你明知道我这些年在做的是什么事，你却还这样对我，你这是……在挑战我吗？”佟曻抬起皇后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阴森森的。

　　佟曻的话让地上的皇后颤抖不已，杚羽看的见这个男人的绝情，他在一步一步地将皇后最后的意志击溃。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喝药，要么死！……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佟曻依旧冷冷地看着皇后，“拿药来！”

　　樾觥微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她已经重新端着一碗药站在那里了。
　　“你以为我杀了你，陛下会追究我吗？我告诉你，不会！你在他的心里没有那个分量，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你知道我很少顾忌这个的，我留你一命。把药喝了！”

　　佟曻把药递到皇后的嘴边，他的话已经完全击溃了她，她已经绝望了。佟曻的话已经说尽了，皇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她不再求饶，可是眼泪还没有停止。皇后伸出了手，颤颤巍巍去接那碗药，她已经放弃了。

　　“小王爷，小王爷。”杚羽向前跪了两步，抓住佟曻的衣服，她觉得好难过，眼睛里面全是泪水，“孩子是无辜的，尘寰之中，善因方结善果，小王爷今日开恩，饶恕皇后。来日君临天下，必得天佑，国祚绵长啊！”

　　杚羽真的不明白佟曻的心为何这样的硬，她心里好痛，为那些深宫里永无出头之日的女人。她本来很羡慕皇后，可是如今，就是因为自己，才加速了这个女人的灾难，杚羽的心里好自责好自责。
　　杚羽的话提醒了皇后，皇后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她再次哀求：“小王爷开恩，小王爷开恩……”

　　佟曻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他看着杚羽，她的话打动了他。这个女人不管说什么都能打动他，虽然他不承认，但是她对他的影响已经大到他无法欺骗自己的程度。

　　杚羽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眼眶红肿着，她的发髻在被刚才的那两个宫人拉扯的时候弄乱了。杚羽并不喜欢浓妆艳抹，眼泪将她仅有的一点粉妆也冲花了。杚羽已经在地上跪了好久了，她的身体不好，地上的凉意以及害怕和愧疚的情绪让她的身体一阵阵发着抖。她就那样看着佟曻，凄凄然然。

　　凄凄然然，佟曻每一次见到杚羽都是这种感觉。佟曻见过很多对他求饶的女人，在他的面前她们只能这样做。但是杚羽每一次求饶都那么绝望，那种绝望让她的求饶听起来凄然无比。那份凄然总让他觉得心痛，他好想答应她，他受不了她眼睛里的那种绝望。

　　“你起来~~”佟曻轻轻地扶起杚羽，杚羽心里的悲伤远大于她对佟曻的厌恶，她没有推开他。
　　佟曻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水，然后理了理她的头发，抚平杚羽衣服上的褶皱，这一连串的动作那么自然。佟曻很认真地做着这些，神情专注温柔，杚羽任他摆布，泪茫茫的眼里一片诧异。

　　佟曻并不看杚羽的眼睛，他认真地整理着她的妆容，当一切妥当之后，他的脸色忽然一沉：“皇后，把药喝了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说了。”
　　佟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杚羽。

　　“小王爷……”佟曻白皙的食指按住杚羽的嘴唇，打断了她带有哭音的惊呼，他漠然无声地冲她摇摇头，动作很慢。他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皇后绝望了，她不再哀求，伸手端起了那碗药。

　　杚羽就那样站着，看着皇后将碗里的药端起、慢慢喝下去，杚羽眼里即将熄灭的泪光又重新燃起，随着皇后将一碗药全部喝下，杚羽的眼睛已经溢满了泪水。

　　佟曻看着杚羽，杚羽看着皇后——无能为力地看着。
　　皇后把药全部喝了下去，全身的力气消失了，她昏了过去，手里的那只碗掉在了地上。

　　杚羽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惧，她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巨大的愧疚感吞噬了她。杚羽身子一软，跌落下去，佟曻顺势扶住了她。
　　“放开我！”坚定的声音里充斥着哭声和厌恶。

　　“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我不在乎！但你最好记住：挡我帝王路者死！”佟曻说着松开了手，杚羽失去支撑，跌落在地。
　　“娘娘~”樾觥微上前扶住杚羽。

　　“带她回锦和宫吧。”佟曻对樾觥微说。
　　“是。”樾觥微扶着杚羽站起来，离开。
　　佟曻看着她们的背影，目送着她们越走越远。

　　“如果今天换做是你，也许我真的会饶了你！”佟曻小声地说，这句话落在密室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二

　　尘寰无恶
　　生死由天

　　这几日宫里的太医院霉运不断，当值的太医们清一色的愁眉不展。皇后落水之后一直说身体欠佳，太医们本就查不出什么大碍，只好下了调理的方子来应付，皇帝对此颇有微词。哪知皇后一夜之间变得疯疯傻傻，而且无论怎样皇后都不愿意让太医号脉。皇帝去看望了几次，她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皇帝一怒之下将太医们一律降职查办，闹得整个太医院人心惶惶。

　　杚羽从凤藻宫回来之后一连昏睡了好几天，樾觥微衣不解带地在身边伺候着，经过上一次的劫难，锦和宫的宫人们也全部被释放回来了。

　　“微儿~~”杚羽睡醒，迷迷糊糊看见在一旁忙碌的樾觥微。
　　“娘娘~~”樾觥微赶紧上前扶起她。
　　“微儿~~你为什么要告诉小王爷呢？”杚羽哭了，她看起来是清醒了。

　　杚羽这几日一直都是醒一阵睡一阵的，醒的时候也是呆呆的，对樾觥微不理不睬。樾觥微心想她也许还在怪自己擅自向佟曻告密吧，樾觥微因为自责，心里也惴惴不安的。如今杚羽一清醒，第一句话就问她这件事，看来这确实成了她的心病了。樾觥微也很想和杚羽说清楚，这些天来一直没有机会。

　　樾觥微并不急着开口，帮杚羽曳紧被子，屏退了周围的下人。这才起身，跪在杚羽面前请罪。

　　“娘娘，我知道我做错了。那天去找小王爷，我一则怕小王爷真的不来，二则我实在气不过皇后这样对你，所以就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小王爷。我也没有想到小王爷真的……我原本是想用皇后怀孕这件事刺激小王爷来干涉，没有想到小王爷连皇后都敢动。后来又见娘娘因为这件事情精神这么受打击，我真是觉得……罪孽深重。”樾觥微说着，有些哽咽了。

　　“微儿，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想责怪你。你快起来。”杚羽说着，就要起身扶她。
　　“娘娘好生躺着。”樾觥微赶紧起来。
　　“皇后现在怎么样了？”杚羽问。

　　“皇后疯了，陛下去看过几次，处置了几个太医，这些天也渐渐淡了。听说不久要搬出凤藻宫了，宫里的人都风传戚贵妃可能要做皇后了。”樾觥微回答杚羽。
　　“可怜的女人……”杚羽又落下眼泪来。

　　“娘娘，请恕我直言：虽然皇后的境遇值得同情，但是她又今日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宫里多少女人死在她的手里，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其实是报应。娘娘为何要如此伤心？”樾觥微有些愤愤不平，她一直觉得杚羽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微儿，我不仅仅是为她伤心，我也是为自己伤心。那天在密室里，我看见她就像是看见自己一样，所以我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想她一样。”杚羽声音并不大。

　　“娘娘怎么会像她一样呢？娘娘又没有做什么背叛小王爷的事情。”樾觥微好奇地说着。
　　听到这句话，杚羽不由地抖了一下，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微儿，如果我说我也做了背叛他的事情了呢？”杚羽眼睛睁的很大，看着樾觥微。
　　樾觥微吓了一跳：“娘娘说什么呢？娘娘能做什么对不起小王爷的事情呢？”
　　“我也怀孕了！”杚羽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樾觥微。
　　“娘娘！”樾觥微大吃一惊，一把抓住杚羽的肩膀，“这是真的？”

　　“是真的，因为我怀孕了，所以我才不让你告发皇后，我真的能体会她的心情，她一定和我一样，心里害怕极了。那天在密室我求小王爷饶了皇后，其实就是在求他饶了我啊！我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我幻想佟曻也许没有那么狠心，孩子是无辜的啊！可是我错了，他真的不会饶恕背叛他的人，他连皇后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处罚何况是我呢？”杚羽一边流泪一边说，不知是害怕还是绝望。

　　“娘娘不怕，没事的，有微儿在，没人能动你！”樾觥微擦掉杚羽脸上的泪，安慰她。
　　“微儿，我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但是我舍不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他。”杚羽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伤感起来。

　　“娘娘，要不我们放出风去，就说娘娘怀了龙种，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微儿~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杚羽小声说，“这件事不能让陛下知道，他会直接杀了我的。”

　　“天哪，我忘记了，娘娘说过陛下那天……”樾觥微突然紧张起来，“那孩子是……小王爷的？”
　　樾觥微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杚羽点点头。

　　“算日子是佟曻的，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告诉陛下，陛下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所以他不会保护他。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小王爷，他如果知道我第一天进宫就将差事办砸了他一定不会饶恕我，就算孩子是他的，他也不会要他，他的心里只有皇位和这天下。”

　　杚羽渐渐平静了，慢慢地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娘娘是决心要这个孩子了？”樾觥微问。
　　“要！这是我的孩子，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要他，我也不会不要他！”杚羽坚定地说。

　　樾觥微很少看见杚羽如此坚决的眼神，那种坚定感染了她：“好，我们要他，娘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杚羽看着她感激的笑了。

　　“你之前说皇后的遭遇是她的报应，现在因为我而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会不会也有报应呢？”
　　“不会，娘娘这么善良，老天一定会善待娘娘的。”

　　“就算是有报应，我也希望报应在我的身上，我只希望老天能善待我的孩子！”
　　杚羽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温柔的笑。

《花骨泣》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