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影吟空梦

　　广告的事情结束后，很凑巧就到了周末，这两天她难得可以休息放松一下，索性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她感到浑身一片冰凉，自己不知何时竟会匍匐在沙发脚下睡着了，她甩甩脑袋，有些胀痛，于是过去拉开客厅的窗帘，阳光猛地毫无预兆般钻了进来，刺眼得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当适应后睁眼，刚好看到对面是黎倩的妈妈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的身影，看到她，脸上洋溢着和善的笑容，指了指她脸颊，示意有东西附在脸上了。
　　她随之一摸，原来脸上贴着碎纸屑。
　　“姑娘啊，现在起床吗？”老太太稍稍提高了声量，能让她听清。
　　她刚想出声，却感觉喉咙有些肿痛，出声还有点费力，对着老太太这热心的模样，只好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吃了没啊？”
　　她依旧笑着点点头，不过此时突然想起言璇这个棘手的事得去办了，心中登时郑重起来，整个人也因此没了睡意，昨天这一觉睡得真是充足，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看着地上的啤酒罐，也能明白自己是因喝酒才睡过去的，当时自己太得意，看到那个女人在一点点丧失平时的冷静，变成一个疯狂的模样，她当然是乐意至极。
　　但是现在，言璇的事她必须得亲自去处理，关于贺炳昨日说的那番话，她并非能够百分百地相信，最主要值得怀疑的一点是，为何他（这里用‘“他”是因为这贺炳原先就是男的，而之前用“她”是还没揭露出身份）不选择在最初跟她把这事讲清楚，偏偏选择在昨天，还是说迟早有一天她是会知道，索性就拣着昨天跟她讲了？无论有没有目的，她都必须前去弄清楚状况。
　　谭霄到洗手间去冲了个热水澡，让精神清醒清醒，她又觉得嗓子在发痛，用力咳嗽几声，几乎要呕出来，洗完澡后，再匆匆换上整洁暖厚的衣服后，把头发拢到一处再用橡皮圈扎好。
　　接着她便出门了，贺炳所住的地方靠近南区的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与这周围尽是璀璨烟华的高楼大厦相比，这处小胡同就像是乱撞入猛兽群里的羊羔，它担惊受怕地龟缩在谁也发现不了它的角落里。
　　她没有跟贺炳事先打电话，自己对他并非是百分百地信任，但对他家的位置还是了如指掌的。
　　阳光照不进这里似的，四周的光线有些昏暗，裂开的古老水泥地面潮湿，有野草在蔓长，有几家人将潲水泼在外面，经长期如此空气也时常弥散着一股腐臭味。
　　贺炳的家在巷子最里面，往左拐的第一家就是，这是间上了年代的老房子，墙角已长出了青苔，蒲公英顽强地在这里生根发芽，有几点阳光悄然跑进来，给这阴暗之地增添了几抹暖意。
　　门锁有些生锈，不知道有人不？谭霄敲敲门，隔了很久，里面终于传来声音，“谁啊？”
　　“我。”她干脆地回道。
　　很快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顺带着穿衣时碰落了什么东西到地上去，接着门被打开，就看到贺炳那张端正的女性脸庞，此刻他没有之前在酒吧或“一品居”所见到的那般精致，有的是一种略有些男性在闲居下来时的懒洋洋，再有点邋遢。
　　“来之前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他的手指上夹着一根半燃着的烟，对她这番唐突的拜访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环视四周一眼，这还是个四合院一样的老房子，正中是堂屋，左右两边是卧室与厨房，里面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是破旧了点，但还是能感受出有家的味道。
　　“言璇在哪儿？”谭霄直接讲明来意，看起来这地方如此偏僻，心里自然是戒备的。
　　贺炳没有看她，也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姜如雯这两天怎么样？我只想知道她是否能真正拿下俞和洋。”
　　她眼里略有嘲弄，也没正视他的问题，“我很好奇，姜如雯知道你是男人吗？”
　　“当然不知道，那个姑娘一张白纸，孤身在这座城市闯荡，刚开始她在酒吧唱歌，声音很有特色，于是就跟她聊了几句，原来是个热爱表演的女孩子，白天到处跟着剧组四处奔波，到晚上才在酒吧兼职唱歌，后来我和她一起合租，她是个节省的人，而我因为身体的缘故只好跟她一起选择这偏僻的地方落脚，至于她把我当知心姐姐，也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孤儿，当然，对这种姑娘我不会有太多别的想法，除了维持那样简单的关系，便没有其他，跟她相处了一年，她也知道我的病情，有段时间酒吧经营状况不好，她把自己的那份钱替我付医药费……”
　　贺炳哑着嗓子说了许久，想来是出狱后决定洗心革面做人后，遇到这么个姑娘，倒是成了这么个宽厚的好人了。
　　谭霄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同情，那与自己并不相关，当初对自己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哪怕是悔改了，而她永远不可能会原谅的，若是因为心软而就此原谅，她会看不起自己。
　　“所以，你会为了她做任何事，对吗？”她想确定他是否真如此，若是，有姜如雯的把柄在自己手里，不怕这个人自己拿捏不住。
　　贺炳带着几分怪样的神态瞅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拿捏住她，就可以危险我了，任你摆布？”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温柔且恬然，“我可没说是威胁，到现在我所做的，都是在帮助她，你不也看到了？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为何要冒着被警方盯上的危险而去绑架言璇？”
　　他深吸了一口烟，顿了几秒钟后，说道：“是，因为姜如雯之前帮过我很多，这次算是还恩，可不意味着我会听你的。”
　　谭霄眼里的光沉暗了几分，在他看不到的一刻隐现着几丝杀意，而后依旧笑着说道：“可是如果被姜如雯知道了你是男人，她会接受吗？贺炳，你是否忘了，当初我看在你还有活着的价值，才放过你，而且你是不是忘了，绑架言璇的事，你我现在可在同一条船上，不过，涉及到实质性的绑架，这事真正是你做的，而我到时自然是另一种说辞，你觉得究竟是谁吃亏？”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面孔上，像是重新认识她那般，“我记得六年前你可还是个纯洁的女大学生，怎么，经过那件事也变得心狠手辣起来了？”
　　她不理会他话里的轻薄之意，忽然想起一直没注意到的事，话语依旧讥诮，“我倒是不明白，你们出狱后，怎么不一起抱团取暖？六年前看着关系不是蛮铁的吗？”
　　“这世上除了利益，还有什么可是长久？我有我的生活，他们有他们的方向，以前的那些事，大都是忘掉了。”他自嘲地一笑，“你不必挖苦我。”
　　“我现在想见她。”谭霄不想再呆在这里，直接挑明来意。
　　他丢掉烟头，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梳好，接着就带她去往一侧房间里，这间房的窗户正好对着那难得的阳光，房间角落摆着一张沾满灰尘的桌子，另外一个角落则是瓶瓶罐罐。
　　言璇正是躺在那张破席子上，她的手脚被麻绳勒得紧紧的，还有些发紫的淤青，这副模样跟之前在电视上所见到的光鲜形象完全不是一个人，此刻她嘴唇发乌，头发乱七八糟的散在脸庞，眼神空洞无神，听到有动静，整个人变得紧绷且神经质，“不要过来……我给你们钱就是……”
　　“到底怎么回事？”
　　谭霄皱着眉头，这个女人的状况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如你所见啊。”贺炳耸耸肩，“我可没骗你，不过是今天好了点，这个女人的瘾一上来，呵呵，你是没见到那个架势。”
　　她仔细察看言璇身上的伤痕，眼里冷然，“你没有对她做什么？”
　　“你愿意相信哪种？”他的话不温不火。
　　“你们是谁，求求你们，我有的是钱，放过我，我卡里的那些钱就都是你们的。”说这些话时，言璇的神志还算清醒。
　　“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对她说。”
　　谭霄嘴角的笑意有些刺目，让贺炳不由一愣，呆立半晌没有动作。
　　“怎么？怕我说出你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终于明白过来，来到门边开门，“那你们慢慢聊，我出去买些菜，她中午会回来吃饭。”
　　等贺炳走远之后，房间即刻安静下来，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目光沉静地盯着言璇，对方显得如惊弓之鸟那般，瑟缩靠在墙边，不住叨咕着，“求求你，不要过来……”
　　谭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打破静寂，“他已经走远了，不必再装了。”
　　言璇的脸上此时一扫刚才的狂躁，恢复了平日镜头前那冷艳的模样，“你们合起伙绑架我，到底想做什么？不怕我到时去指控你们？”
　　“你不会。”她的脸上浮起一个烂漫的微笑，“我也是言大明星的粉丝，读书的那会我经常追你的剧，你上的每期节目我都没落看过，新歌专辑买过不少……”
　　“够了，我可不会相信你真是这样。”言璇尖着嗓子叫道，“我是大明星，是公众人物，我这么消失了，肯定会惊动警察……”
　　谭霄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灰，有些爱怜似的抚抚她的头发，“言大明星还记得凡咏晴么？”
　　言璇的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瞪着她，“你，你知道什么？”
　　“凡咏晴不是你的爱人吗？”她眼眸里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让人不由移不开目光，“凡的那个男朋友依然还活着，而你也因为这个遭过不少罪吧？难道不想为你自己报仇？”
　　“你没骗我？”言璇那双美丽的眼瞳里开始酝酿起了恨，“那个渣男，当年被他溜了，所有人以为我是因为嫉妒咏晴才抢她男朋友导致她自杀，其实根本不是，是那个渣男一次次欺骗她，还让她去拍那种照片，为什么？那种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这些年我每天在镜头前笑，跟行尸走肉一样……”
　　说到后面，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整张脸不由扭曲变形。
　　“那么，你想换种身份去报仇吗？”她看准火候，蛊惑道。
　　言璇的情绪又平静下来，注视了她几眼，“你这么费尽心思设计这一出，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当然也没什么目的。”谭霄站起身，将窗户打开，大片阳光筛落进来，“因为我才知道，你和我都有同一个敌人，所以，我们联手吧，怎样？”
　　“你的意思是……”说到后面，言璇的眼睛不由瞪大起来，浑身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难道还在……”
　　“嘘。”谭霄制止住她出声，“有人。”
　　这时前门被推开，传来姜如雯不同往日的轻快的声音，“云姐，我刚刚拿到一笔丰厚的广告片酬了，够我们应付接下来的生活，还有啊，我给你带了瓶香水，你说你喜欢茉莉味道……诶，云姐，在吗？”
　　这个房间比较偏僻，跟其他屋子还隔了一个通道，这三天姜如雯没有回来，并不知道言璇被绑在这里，这朵白花是以罪孽之血浇灌成的，贺炳做的事，她不知道，但不意味着她会是无辜的。
　　这个时候还不能跟姜如雯碰面，否则就坏事了，谭霄快刀斩乱麻，取出身上藏着的小刀割开绑在言璇身上的麻绳，接着带她从窗户边跳出来，这边是片废弃的垃圾场，到处都是无人回收的垃圾。
　　言璇此时更顾不得大明星的光环，跟着她在垃圾堆里一路狂奔，“你打算怎么做？”
　　谭霄拨开前方齐人高的野草，终于远离那个房子了，姜如雯即使听到动静，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她们两人刚刚在她家，现在谭霄不疾不徐的说道：“就看你是否愿意放下明星的身份，变成普通人了。”
　　言璇没有回话，大概是在心中左右权衡着，毕竟做惯了明星，经历了万众瞩目，众星拱月，若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大都不能甘心接受这种天差地别的平淡的生活，毕竟不是谁都不是山口百惠。
　　她当然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因为这是与对方最大的心理博弈，言璇真的愿意跟自己合作，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愿意，当然她还有其他办法让对方答应。
　　最后，言璇已然做好决定，不再犹豫，“我当然同意，但是我很混乱，究竟该怎么做？”
　　“首先肯定要整容，改变你的容貌，其次找份工作，以后再找时机下手。”她说的云淡风轻，因为这正是她现在所走的路，虽然自己是没整容的，仅是因为曾经的她脸上显得丰满，瘦了以后下颌骨的轮廓开始变得凌厉起来，再加上年龄的增长，她的脸开始往不知不觉里变化了，如果不是对自己特熟悉的人，一时半会认不出自己。
　　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事，让她免于去整容。
　　“好。”言璇断然应道，但又有些没主见，“但是警方和娱乐记者那边怎么办？我难道也不能见我的经纪人么？”
　　“就随它而去，有人会去帮你解释，关于你换身份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暗黑的眼眸开始筹谋起来，如今这个明星是归到自己这边了，接下来该往哪步走？
　　出来小胡同，这里面朝大马路，放眼观望，这里尽是节次鳞比的高楼大厦，冬日的阳光即使满眼灿烂，却也没有丝毫温度。
　　言璇这一身衣服早就没有往日的光彩，经过两天的磨难，整个人看着无丝毫的气色，再加上这大明星私下与镜头前的模样几乎是两个人，因此还没有路人认出这是大明星。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言璇突然喊住她。
　　她听了回眸轻笑，琉璃般的阳光浸着她的面庞，能看清她鬓边稀碎的绒发，“我叫谭霄。”
　　言璇听闻一愣，而后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我们会认识，但现在看来并不是，我还是不明白，你跟他怎么有仇恨了？”
　　“真实原因你没必要知道，你主要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混进他的生活里，别轻举妄动，而且，他身边的那个女孩才是我们手中的底牌。”谭霄的眼眸里尽是冷漠无情。
　　“可是，对于姜如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言璇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固。
　　谭霄听出她语气的不正常，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怎么？不甘心你将来的地位会被这个女孩取代？”
　　言璇沉默片刻，神情黯然：“娱乐圈就是这样，有人登场，有人落幕，即使不是她，过个几年，我也差不多该退场了……你真的能保证，控制得了这一切？”
　　“不能保证百分百，有时候，走错一步便是全盘皆输，而我，能做的就是准备多几条退路，言大明星在名利场摸爬打滚多年，想必是懂的。”谭霄幽幽地暼了她几眼。
　　“别叫我言大明星了。”言璇自嘲地苦笑几分，“那个圈子我也厌倦了，各种赔笑，各种奉承……就叫我言若荨吧，其实这才是我原来的名字，好了，我得去打算打算了。”
　　谭霄心里来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鬼使神差叫住她，“那个，你可以按我的模样整出有四分相似吗？”
　　“为什么？”言璇不明白。
　　谭霄打量了她几眼，两人的身材确实有几分相似，如果脸再相似点的话，以后她们合作就会更顺利。
　　“我也承认我没有你漂亮。”她并不想过分勉强，“当然，愿不愿意取决于你。”
　　言璇脸色微冷，姿态孤傲，“我答应跟你合作，不意味着我甘愿做你的影子，而且，即使我退出了，改变不了我依然是演员的身份，如果到要我替你办什么事的时候，我还是有那个自信假扮你，最后，我也收回刚才的想法，不整了。”
　　“哦，我也很期待你在生活中又该表现出怎样的演技了？”谭霄眼里的笑意更浓，颇为欣赏她这种性格，“希望我能看到你那比电视剧还精彩的演技了！”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言璇居高临下似的扫了她几眼，手臂环抱在胸前，这一刻又仿佛回到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么，我们就彼此留个联系方式？”
　　“把你的手机号给我，我过后联系你。”
　　谭霄脸上的笑容不变，从包里取出一张便贴纸跟一支笔，写了电话号码后又递给她，“希望你能按我说的来办事，不要打草惊蛇，那个女孩被我掌控着，怎么做，我自有下一步打算。”
　　言璇没有回话，低头看了便贴纸上的联系号码几眼，然后顾自离去，周围的车水马龙，依然没有一人认出这位就是言璇大明星。
　　然而也是在这一刻，贺炳的电话促促打过来了，她冷着脸接过电话，那头正是他不解的语调，“你为什么放走言璇？”
　　“把一个大活人囚禁在你那，姜如雯迟早要发现，她刚刚不是回来了么？若被发现了，节外生枝起来，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回来了，可是你能确定她的情绪现在稳定了？如果到时她跟警方指控我们，那个时候你又打算怎么收场？”
　　刚好她走到了澜斯广场那边，又遇到了昨天那个卖花的摊贩，周围已开始有几个人散步，她不由放慢脚步，压低声音，“她目前也有把柄在我手上，你不是说她有那瘾么？相信我，这样的事让媒体知道，她的事业生涯与名声就毁于一旦，所以她不会乱说，但是娱乐记者跟警方那边得靠你去打点了。”
　　“你确定那个女人你真能掌控？”贺炳半信半疑。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的姜如雯能否把握住俞和洋？”谭霄出言讽刺地问。
　　那边停了下，最后缓缓出声：“那就这样吧。”
　　在对方要挂掉电话后，她心里又出了一计，“对了，我想问问，你那边的酒吧缺人吗？”
　　“最近是缺人，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就是有个朋友想做兼职，我随便替她问问，过后我跟她说一下，如果没什么事，就挂了。”她很自然地扯着谎，然后挂掉电话。
　　笼罩在大广场上空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太阳高悬，地上铺着一地的金黄，浮雕与展览厅大楼依旧如昨日那般恢宏大气。
　　昨日的那个摊贩今天竟坐在树下与几个老大爷对弈，她刚想买束花，就看到他坐在那冥思苦想了半天，索性她也去瞧瞧棋局走势，若有所思起来。
　　“丫头，下棋吗？”旁边有一五十岁左右的大伯见她思考得极其认真，和蔼地说道。
　　她今天刚好没事做，便应允了，与之对坐，琢磨着棋路，与大爷过了几招，自然感到不是好应付的，她也没掉以轻心，棋走的中规中矩。
　　盯着棋盘久了，她突然感到太阳穴有些跳得厉害，瞅准时局走下一步。
　　“你这步棋走的还行，不过如果我在这里堵着，你貌似要没路了。”大伯悠然且胸有成竹的说道。
　　谭霄没有抬头，观察各棋的走势几秒，而后取过棋下了下去。
　　“这个丫头的大脑不简单啊，我发现一般的女孩子不会顾忌太多，只会想几步而已，她反倒能想出用牺牲的方式来牵制对手……”
　　周围闲杂人聚在一起，闲言碎语在头顶交织成一片，那个大伯阅历宽，谋篇布局要细密，她擅长置之死地而后生，两人也是杀得难舍难分，到最后以和棋为终结。
　　完毕，周围看热闹的人尽数离去，那位大伯便与她闲聊几句，“姑娘，其实下棋也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格局出来。刚才跟你对弈，发现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至少眼光不会局限于当下，在取舍上你不会犹豫，虽然这对达到目的是好事，可同时你也会失去很多……”
　　失去，她失去的东西何其多，不在乎这微乎其微的情分。
　　这时对面的灯塔上电视屏幕开始播放新闻。
　　“据最新消息，有关女星言璇失踪一事，刚刚有自称是其家属的人到警局解释只是一场误会，原来是三天前言璇突然发病，让助理带回家休养了，这里有相关可靠的病历证明，并且本人于一小时前在微博现在安好，言语里却是有退隐的打算，这个消息来得措手不及，可目前她的工作室依然没给出一个确切的解释，现在经纪人那边依然联系不到本人，看来言璇本人的身体着实堪忧，还是期待她再次复出的那天……”
　　那个摊贩刚好过去看生意，她也正想在这时去买几枝花，谁知这时陈海尧就奔过来，满脸都是热汗，“爸，你咋来这了，不是说要去局里看看么？”
　　“我当然是先来看看你的工作进度的，刚才我跟一个姑娘下了一盘棋，好久没跟后生真正对战一把了。”大伯笑吟吟地拧开泡着枸杞茶的水壶。
　　谭霄刚好买了束花，并不想让他认出自己，低着头正要离开，还没走几步，手臂却被紧攥住，她甩不掉，往大伯那边瞧，那边已然又聚过来一群人围着，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原来他是你爸？”她没有与他对视，这束花很鲜艳，红艳的花骨朵衬得她的脸庞越发娇柔。
　　“你很喜欢花？”他仿佛是第一次才知道她的爱好。
　　“嗯。”她点点头。
　　刚好广场中央又聚过来一群鸽子，洁白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陈海尧靠近她，低声问道：“喜欢它们吗？”
　　其实她并不喜欢飞禽类的动物，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她时常不敢触碰鸡鸭，只觉得恐怖如斯。
　　“这些鸽子都是有人养着的，平常它们就在广场这边飞，我觉得这个广场正因有这群生灵，才更有烟火味。”他白色的格纹衫外是件夹克，极其修身，气质也比之前多了些成熟与沉练。
　　谭霄不愿继续呆在这里，她模糊记得陈海尧的父亲确实是警察，必然会碰到上次那个夏警官，这里更不宜久留，“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雅，早上我看到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她是谁？”陈海尧的口吻开始沉重起来，攥着她胳膊力道没松，眸光暗凛，“是那个三天前失踪的女明星吗？”
　　她的心先是一坠，而后柔雅的笑了，“你在怀疑什么？”
　　“星河公司最新广告已经发稿了，据我所知原本这个广告代言是那个言璇，言璇一失踪，姜如雯就顶替她，巧的是俞和洋也在这则广告里，虽然刚刚警方给出最新通告言璇只是身体不舒服，暂时性退隐，但这件事根本就不简单，至于上次的那个女人，我不清楚她跟这件失踪案是否有关联，跟你究竟有什么仇恨？但是我上回清楚听到你们提过姜如雯，小雅，你骗不了我，你还在做那些事。”
　　“那你可以顺带去告诉你父亲，是我，一切都是我谋划的，让他现在来抓我，你就立了大功，还可以拯救我迷途知返，不是吗？”她平静的目光浸透到他的心底，“如果觉得我可怕，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靠近我。”
　　“陈副局，好久不见，晥城这边的工作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这是夏警官那特有的拿腔作势的声音，他正认真地盯着电视塔上方的新闻，摇头作可惜的神色，“这真是搞人，出动整个警局的警力搜索，到头来竟是场乌龙。”
　　谭霄背过身去，她刚刚去过贺炳的家，那个警察眼睛毒得很，不能让他发现自己。
　　她掰开陈海尧攥着她胳膊的手，不料抱着的月季花茎上的刺突然扎到他的下巴上，他没错过她眼里那抹慌乱，可并未松手，不顾下巴上的那道伤疤，臂弯挡住她的后背，“跟我走。”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别人看到她背影的视线，带着她穿过另一个路口，这边人不多，前方就是座教堂，他带着她进去，这时大厅前方设着圣母像的面前跪着一个正闭目祷告的外国人，只见那两人十指交叉握在胸前，一脸虔诚，那张如历经千年风霜的脸巍然不动，祈祷声在这空荡的大厅里，尤为显兀，除了那两个外国牧师与主教在做祷告，便再无其他人。
　　“天父，您是伟大的神，是配得称颂赞美的神，父神我感谢您，您应允我，您要以我的赞美为您的宝座;当我赞美您时，您就与我同在……”
　　那两人做完祷告后，就离开了，大厅空无一人，头顶上方悬吊着巨大的蜡烛吊灯，阳光洋洋洒洒地撒落进来，空荡且肃穆，他拉着她坐到涂着黑漆的长凳上。
　　“你不去揭发我？”她的眼眸有层泪，抱着月季花的手臂止不住颤抖。
　　他的指尖拨开她额头上的刘海，“你变成这个样子，有我一部分责任，如果当初我能坚持不跟你分开，好好陪在你身边，你心里还会恨吗？”
　　谭霄的死死咬着嘴唇，而后面目近乎可憎道：“会，你在或者不在，我都不会放弃复仇，陈海尧，我说过了，没必要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只是不甘心，没跟我有结果。”
　　他的手抹去她脸颊上的那颗泪珠，“那个女明星，你打算怎么利用？”
　　她闻言止不住震惊，“你，你不必这样。”
　　“想不想在我。”他的眼眸划过一道波光，略为沉着的口吻透着几分宽慰，“我会一直就这样陪着你。”
　　她撇开目光望向别处，眼神悠远而慎虑，“那个女明星是我用来应对夏警官的，有时做的事太高调了话，容易引起麻烦，必须得有不在场证明，我一个人又怎么会分身。”
　　“夏叔叔？”陈海尧眉头一皱，“就是他怀疑的你？”
　　谭霄缓了一口气，无所谓地说道：“是啊，我明白他和你父亲交情不浅，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亲人。”
　　是的，所有人都是她手中的棋，但唯独没有把他放在这出棋局里，只是，他为何还要纠缠进来？
　　“我知道。”他眼底似是荡漾着一丝伤情，“你背负了太多不该承受的怨恨，如果，你现在回头，也并不晚，我们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即使不会有孩子，可又有什么关系？就那样过好这一生，不行吗？”
　　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费劲地说道：“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释然，只要想到那个女人就在这个城市里，事业蒸蒸日上，跟未婚夫甜蜜地依偎在一起，而我曾经受过的伤害……我就控制不住，你懂呼吸都是疼的是什么滋味？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既然我痛苦，也不想看着她就那么幸福，当然，你如果想帮我，可以告诉我，澜斯广场这块地当初她究竟是怎么拿到手的？据我了解，这并非是企业拍卖得来的。”
　　他看着她这样破碎不成样子的模样，眉头锁得更深，“黎倩的父亲有政界背景，一年前晥城最大房地产商肖飞原由于涉嫌诈骗，这边政府便收回他手中所有地产，后来黎倩看中了这里，她爸爸有这方面的关系，到行政部门走了后门……”
　　“所以你们就接下来了？”她慢慢梳理着这复杂的过程。
　　“是。”他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说起来，黎友坤原先跟肖飞原不仅是这晥城两大房地产大亨，私下里还成立了各自的私募基金，这市民大都是选择买这两家的股票，不过肖飞原被查后，去年这边的股价还血亏过。”
　　私募基金，政界关系，想起黎友坤上回在“飞天白鹭”会所的场景，难怪，星河公司近年的各项费用多少是超出利润所能支撑的，资金却在这方面还没亏空，果然有黎友坤的一分力，她忽然想着是不是得从这里下手，但是究竟该怎么做？
　　陈海尧搭着修长的腿，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庞，窗外爬山虎的枯叶已伸进来，在微风的拂动下，被阳光映得有些透亮，这时窗口飞来几只白鸽，轻轻叫了几声后，却又飞走了。
　　“可是你又能陪我多久？”她靠在他的怀中，眼眸里的泪光微微闪烁，“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抓，你不要自责，然后把我从此遗忘，总会有合适你的人。”
　　“现在怎么说这个？”他的声音略带沉重，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如果真有那样一天，哪怕全世界都与我们为敌，我依然不会放弃你，更不可能把你遗忘掉。”
　　她苍凉地笑了笑，用力推开他，脚步虚浮地后退，摇摇头，“我很难再相信任何事了，我没有跟你讲过我爸妈的事，他们离婚后，我随我妈妈生活，见过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是怎么山盟海誓，这些都是一时情热不经大脑才说出来的，我不可能会再去相信的……”
　　说着她奋力跑了出去，陈海尧即刻去追，然而刚出教堂门口，迎面走来陈副局和夏警官。
　　“海尧，你这小子真叫我们好找，躲这做弥撒啊？”陈副局笑呵呵的神态微微严肃了几分，“这工程项目既然是你负责，就别出错了，好好干。”
　　“嗯。”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难得见你这么虔诚。”陈副局看着他有些倦色的面容，索性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不过，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这样吧，我跟你夏叔叔商量着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改天约着吃顿饭，谈的好，你们以后可以结婚，我也好……”
　　“爸，我有女朋友了。”他的口吻有些急躁与逆反，“我不再是小孩子，这种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而旁边默默不做声的夏警官注意到他下巴上的那伤痕，望着他远去的若有所思起来。
　　“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陈副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必平常也是喜欢发号施令的人，遇到有人忤逆自己，大都是这样的反应。
　　“陈副局，你真的了解你的儿子吗？”夏警官突然问。
　　这话让陈副局一愣，“怎么不了解，以前在家就对我是那火爆的脾气，那德性我怕会吓跑别的姑娘。”
　　“孩子的脾气就像海浪，大人就是那股风，风越急，浪就越大，相反平和一点，倒也能安分。”夏警官双手叉在腰间，而后微别有深意道：“还是找时间好好跟你儿子聊聊，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逝影吟空梦》
故事偏向阴暗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