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婚知何处

　　单位发的福利我照例给我爸妈送去，我爸说，要是嫁的近，这些东西，应该在你公公家里。无非一些米面粮油，我拎着还嫌沉呢。我说放哪都一样。
　　我爸还说，今年是第一年，我给你买票你回你家过吧。以后不想在那里过了再不过。向尧不在家，中秋节呢，讲个团圆，你再不回去，你公公一个人过啊。我有你妈妈陪着呢，不用担心我们。
　　我的在火车上颠簸一夜多，因为没有了直达的火车，中转耽误一个多小时，到莒县后郁闷忧愤所剩无几。迷迷蒙蒙地回到向尧家里，看到我买的锅了，才庆幸自己居然没有进错门。给向尧爸打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晚上回去看他。老头说的话没听清，语无伦次的，听着很激动，最后几个字是等着你。
　　购物中心过节的气氛浓重，红旗飘扬，月饼各样。我转了几圈不知道买什么。问向尧吧，那我生的他的气岂不是成了闷气？况且自从被他明目张胆鄙视后，到现在两人还没有联系过。
　　我想到我下火车的时候，天气微凉，现在秋季衣服正上新的时候，不如买衣服吧。
　　我忘记了向尧爸住的地方，大概位置知道，具体是哪不知道了。打电话问，他说得很清楚，但我不知道他说的在哪里。最后他说让人来接我。
　　出来接我的是一对孩子，我电话打过去，他说话的声音比在电话里听得都清。原来前面那个路口就是。
　　男孩女孩张口喊我嫂子，我却不认识。跟着他们到家，我吓一跳，满满一屋子的人。有上次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是姑姑，三个，我分不清。三个姑姑三家十来个人。我无非是喊人微笑问好。几个表弟妹歪在沙发上玩手机，几个姑姑在厨房做饭，向尧爸和姑父们围坐着抽烟谈天，我好像哪个阵营都不属于，但又哪个离不开我，有人需要充电器，有人问还有没有盐，向尧爸又让我到酒窖里拿酒倒出来醒着。
　　我很有主人的自觉，笑意盈盈忙这忙那，作秀我还是会的。发信息问向尧你爸家的储酒柜在哪里。我一边装模作样先忙别的事，一边等向尧的回信。
　　阳光：楼梯间右边红色的那扇门。你在哪？
　　叶子：爸家。
　　阳光：我不在身边，少喝点。
　　叶子：我不喝，客人喝。
　　我给他发语音说了家里的情况，他也语音回复：辛苦了。我心不苦，我命苦。按向尧的指点，我找到了醒酒器，高脚杯。醒着酒，这边又去厨房帮忙，和姑姑们偶尔说几句话。也不是听得多懂，一句话重复几遍我才听明白。聊天兴致缺缺，饭一直没做好，我洗了水果给表弟妹端过去，他们在看视频玩游戏，没人有空和我说话。
　　饭好了，几人七手八脚端好饭，气氛热烈起来，说说笑笑吃了一顿饭，宾主尽欢之后，一家一家地开车带着枣走了。我见老头迈着方步，嘴里还唱着，这是真高兴啊。
　　我让他歇着，独自收拾满屋子的狼藉。洗洗刷刷扫扫拖拖将近两个小时。中间还空出来几分钟让老头试穿我买的几套衣服。服务员的眼光真好，我跟他们说了老头的大致身高体重，她们选的号大小都合适，省得我还要跑一趟。
　　我拖地，老头坐躺椅上用食指点手机。一会儿，向尧的声音传来。
　　父子俩有说有笑，我听到他爸说在拖地呢，那就说我了。
　　我停下，他爸举着手机说，向尧有话找你说。我接过，他说，今天累坏了吧？别拖了，先回去好好歇着吧。
　　我笑：一会儿就拖完了。和爸说说话吧，爸今天很高兴。
　　等我忙完，回到向尧家，我累得腿都是哆嗦的，没有力气自怨自艾，瘫软在床上，一动不动，不是累得睡着，而是累得睡不着，一动腿疼，疼得睡不着。泪无声从眼角流到头发里，啪嗒滴到枕头上，哭得脸皮都干绷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歇了两天才出门，两天时间靠粥和外卖续命。歇过来后，又把向尧家略略拾掇一下，期间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几个老表打电话说一块出去玩，一概拒绝。向尧好像比平时还忙，我发信息问：打仗去了？
　　阳光：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
　　回部队了，是越来越硬气了。我发誓，我再给他发信息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夺冠正上映，看去。过节呢，哪里都是人，看电影的也是成双成队成一家的，就我自己孤家寡人。不过电影符合我的三观，觉得自己就是女王，能独当一面。觉得女排挺帅的，搜索图片，下载后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字赏心悦目。心情总算大好，买衣服去。
　　在一个时装店门口，和两个女孩迎面而走，走过之后，其中一个女孩又退了回来，问我好了吗？恢复得怎样？她的表情不是关切，而是羡慕还有说不出的别的什么？
　　我猜测她不是护士就是酒店的服务员，但我认不出来她是谁。跟她客气：“多谢关心，已经大好了。请问你是？”
　　“我给你编过头发。”
　　我想起她是谁了，在酒店里多亏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再次表达感谢。
　　她对我有一点不舍，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我询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那个向尧，让你受伤的那个人你们还有联系吗？”
　　“呃，联系的不多。”
　　女孩的眼睛亮了，“你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哦，这个吗？我要先问问他。经过他的同意我再告诉你好吗？”
　　“好吧。那咱们能先加个微信吗？”
　　我不好拒绝，出示二维码让她扫，随口问道：“当时你们怎么不加呢？”
　　女孩脸色突然难堪，我问唐突了，赶紧圆场：“我加你了，等他回信了我就给你说，好吗？”
　　女孩复展颜轻笑，如释重负。
　　我觉得我惹一件麻烦事，但又不知如何解决是好。思量再三，直接问向尧。
　　叶子：有个女孩要你的微信号，给她吗？
　　阳光：不给。
　　连问是谁都不问。这就好解决了。给那个女孩发信息：他不同意，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女孩昵称南方，她回复：没事啊，就是交个朋友。
　　叶子：不好意思，小妹妹，我也没办法哦，他不同意。再见！
　　南方：姐姐，先别删除我。
　　我手快，已经删除了。
　　她又发信息来。
　　南方：我和你聊一聊他吧？
　　叶子：我们年龄差距有点大，有代沟的。
　　随机删除了对话框。我大概已经猜测到了什么事，我的身份不适合做她的倾听者。
　　向尧打来视频通话，我接通后，看到蓝天下空旷荒凉，一身迷彩几乎和沙土地一个色，肤色明显变黑，我看了一会儿他的样貌才和记忆中的重合。
　　“在逛街吗？”
　　“嗯。”
　　“你呢？”问了我又后悔，别又是不该问的。这次倒回答的痛快。
　　“战备。”
　　我不懂，回想他发信息的频率和回信的间隔时间，“你是不是比平时还忙？”
　　“差不多吧。你买了什么？爸说你有眼光，买的衣服穿着很合适又好看。我听出来，他很高兴。媳妇儿，有你我心里暖暖的。”
　　他最后一句压低了嗓门，声线低沉悦耳。眉目温柔含笑。我心里像被毛草撩了一下，痒痒的。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去爸店里逛逛吧，家里你想添置什么让人送去。我要忙了。骤然断线了。”
　　过一会儿，手机响个不停，向尧转账信息，一连三个。转账说明一个是媳妇辛苦了。一个是节日快乐。一个是对不起。
　　我是那么好收买的吗？
　　向尧的爸的店也在城中心，周围的建筑比较新，我想这以前也是城郊，现在是城市扩建到这里了。我刚一进门，就有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迎上来，问我需要什么。
　　我说随便看看。我在成套定制的厨房用具展厅里看到了向尧家里那一套类似的，在床卧具展厅里看到了我睡的床，我瞄了一眼价格，我四个月的工资买不住。我问一直跟着的服务员，这床哪里好？我像打来了她的闸门，她滔滔不绝介绍，并给我出示了一家买过的人家的效果图，我在她手机上看到了熟悉的窗帘和床头挂画。我问这是哪天的啊？她说八月二十一的。也就是说向尧见了他的一眼万年后，就开始准备婚房了。
　　逛了一圈后，我问老板在吗，她说老板不常来，但今天在他办公室里。我说带我去。
　　向尧爸办公室没有关严实，透过门缝我看他在看什么，服务员一敲门，他快速关上了抽屉。
　　他说着进来看到了我，眉头舒展开来。
　　老头挺会享受的，老板桌椅，功夫茶桌椅都是成套的高档品。我见桌子上摆着象棋。我说来一盘吧。
　　他倒很惊讶，你会啊？
　　我会。棋风琢磨不透的那种。
　　定定规矩，输的人怎样？赢了又怎样？
　　我输了，这里的东西你随便挑，包括这个房间的。你呢？
　　我笃定：我不会输的。
　　老头用鼻孔哼了一声。
　　事实证明，我自杀式的下棋方式总让对方在措手不及的情形下被我将军。
　　老头不愿意了，再来一局。
　　我也不愿意了，我就会这一局。说着我就去拉老头的抽屉，老头还在研究棋，我找到了他看的东西，是一个相框，照片是我见过的，向尧的妈妈。我没想到是这个，我以为是他的情人之类的，。
　　老头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这个不能给你。
　　他摩挲着照片，鬓边白发如被风霜欺凌，妻子去世，儿子远在天边，这是个孤独的老人。
　　爸，带我去看看我妈吧。
　　老头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慢慢有东西闪亮。
　　在墓园的时候我就收到了南方的信息，有三四个界面那么长，我不方便看。回来后，我细细读，发现不过是一个女孩暗恋一个男人的心事。从她的叙述里，我知道了向尧每天守在我门前，关注我的每次饮食，起居，睡眠。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么细致，这么倾心对待一个女人。她喜欢上了向尧，出于胆怯，没有表现，三天后，向尧已经不再出现在那里了。
　　我觉得事情不对，女孩是酒店的人，向尧在酒店住过，肯定会留下手机号的，而南方是有机会看到他号码的。而向尧的反应也有点奇怪，好像知道女孩是谁似的。
　　我瞎分析一通，又觉得是庸人自扰。
　　给南方回复：有些人止于唇齿，有些事掩于岁月。对他的喜欢，放在心里，成为自己隐秘的欢喜吧，当岁月老去，你或许会释然一笑。
　　南方：我忘不掉，每天都在想他。我想他依着门望着你的房间的样子。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心事的人。姐姐，你要替我保密哦。
　　我有些怒了，怎么招惹这样的麻烦事。想直接告诉她，又怕伤她太过。
　　觉得她太像曾经的自己，现身说法，劝慰了一番。女孩大概被我说服了，很快说谢谢姐姐，她想通了。我打着哈欠看看时间，都凌晨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讲述，我虽然很困，但脑子很清醒，一些已经忘记的人和事却清晰起来，看来果真是劝慰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
　　干脆就让这种爱而不得，思而不见的苦痛埋葬我吧，我塞上耳机，听他推荐给我的歌《请先说你好》，又一次忘记呼吸而心疼，思念如汪洋，我快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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