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除夕夜，渡岭区的胡同里，万人空巷。这个时候，大家一起看烟花、守岁、敲响新年钟声，以此迎接新年的到来，已经成为不变的传统。

　　田皓妈妈，看吴雪一家孤儿寡母，显得可怜，就特意邀请了她们，大家一起过除夕。恰好，大儿子田岳，带着新娘子，从南方赶回来过年——人多也热闹。

　　田岳回来时，没有坐火车，而是自己开轿车，走高速公路过来的。因此，田皓家，便成为这胡同里，第二家，拥有小轿车的人家。这个小车，恰好能够坐下田岳小两口、田皓父母，以及田皓自己，五个人。

　　吴雪和母亲，则坐在了，董街明父亲的车子里。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一下，那些陈年旧事。

　　如田皓所说，董街明三岁时，董母留下一封信，便愤然离开了坤江市。信上没有说她要去哪儿，只表达了对孩子爸的怨恨，以及独自在家，带孩子的苦闷。信的结尾，她说，她受够了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她想到外面的大世界，去看看。让他们不要再找她。

　　自那以后，一直在南方做生意的董父，从那里返回。来之前，他将在那里开的工厂变卖，变换了一些现金，以及一辆轿车。回来后，他便在坤江市，经营了一家跆拳道馆。就在前年，这辆小轿车报废，董父又斥资，买了一辆更新、更好的轿车来开。

　　吴雪与母亲，坐在小轿车的后座。

　　吴母生性爱寡居，落户这里时，尚且不知这附近的人家，都这般热情好客，待人和善。她们母女俩，半道搬过来，左右的邻里街坊们，非但没有在她们背后说三道四，反而，只要她们有需要，他们也都尽力援助。

　　至今，她们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一年之久。有些事，吴母并没有告诉吴雪。刚开始时，她的工资入不敷出，实在揭不开锅了，她才硬起头皮，跑到楼下，张口提借钱的事。

　　田皓妈听闻，不仅借了钱给她，连房租，也非常体贴地，多宽限了一些时间。

　　再后来，这胡同里的哪一家，包括街道口，那家开小卖部的，也都暗里，照拂过她们母女。

　　吴母不爱欠人情，却是第一次，她遇到这么好的邻居，并欠下了不少人情。刚开始她还为此发愁，发愁这么多人情，她要怎么还。但渐渐地，她寡言的性子，被这胡同里的阿姨们感染，也爱笑了许多。

　　同时，她也释然。这里的居民，与古城坝的村民们截然不同，他们富有爱心，又乐于助人。也许正是因为此，她才能够放下戒备，与这里的阿姨们，晚上下了班，一起唠唠嗑，跳会儿舞，性子也渐渐变得开朗。

　　她知道孟母三迁这个故事，然后，也决定带着吴雪，就在这里住下了。因为，对于吴雪来说，这里就是最好的，适合她成长的地方。

　　至于欠下的人情，她准备用余生，慢慢偿还。

　　此时，她望着窗外，家家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下，尽是紧闭的大门，便笑笑说：“我看这会儿，胡同里都没人了。”

　　董父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他们啊，还得坐公交，害怕人多，坐不上，就得早早过去。我们可以不着急，现在去，到了那里，正好开始。”

　　说话间，车子驶出城中村，来到街道上。

　　道路两边，也都挂满了红灯笼，映衬得整个城市里，喜气洋洋的。吴雪从车窗往外看，看得入神。

　　“市区里过年，就是热闹些！”吴母道。

　　“也就是春节这两天。初六一到，该上班，还得上班...”

　　两个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个孩子的心思，倒是都不在这里。

　　董街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正巧，可以通过后视镜，看到斜后方的吴雪。此时，她正倾斜着身子，趴在车窗上，一脸认真地，研究窗外的夜景。

　　她小巧的侧脸，在路灯的照映下，显得神秘，又迷人。董街明瞅了两眼，突然咽口唾沫，也转过来目光，开始直视前方的道路。

　　...

　　到达时，他们停在了，八一步行街外围。董父找地方停车，吴雪母亲，则被田皓妈拉走。只剩下吴雪，与董街明两个人。

　　后者看她一眼：“走吧。不过这里人多，你得跟紧咯。”

　　吴雪却依旧停在原地：“不等等你爸吗？”

　　“他停了车，就直接去找田皓爸了。”

　　“好吧。”

　　“哦，对了。”董街明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纸盒，递给吴雪：“这是你爸，托我爸，让我转交给你的。”

　　吴雪惊讶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条白色的羊毛围巾。

　　她端着它们，仔细盯着看了许久，然后，眼眶慢慢湿润。

　　吴雪初中时，班级里曾流行这个来着。她初中二年级，填写的新年愿望，便是拥有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不过那时，他们一家三口，温饱尚且没有着落，更不用提这种，奢侈的新年礼物。

　　“怎么还哭了。”董街明瞧见，将围巾拿过来，给她戴上。戴好后，他仔细端详一番：“和你很配，吴雪。”

　　这时，吴雪抬起头，眼睛里泪汪汪，在夜灯下，闪闪发着光。她的肤色，被白色围巾衬得，更加白皙。

　　董街明咽口唾沫，将目光转向别处。

　　然后，他递给她一只，灰白格纹手绢：“今天这日子，又不适合哭鼻子。就要开始了，你擦完，我带你找个好位置，去看烟花。”

　　吴雪接过来，照做。

　　然后她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他：“还得拜托你，交给董叔，然后带给我爸。”

　　“这又是什么？”董街明接过来，打开袋子，瞅了一眼。

　　“上次，在酒店的洗碗间，见到我爸时，发现他穿着破洞的袜子。前几天路过商店，看到这套棉袜，就买下来了。”

　　董街明长长叹口气，玩笑地说：“吴雪，你这样，让我和田皓情何以堪。”

　　吴雪抬起头，不明白。

　　“我是，在夸赞你孝顺。”董街明竟甜甜地笑了。他说完，拉起吴雪的手腕：“你放心吧，礼物我一定带到。但接下来，我们的正事，是好好迎接新年。”

　　“哎...还有你的手绢。”吴雪递给他。

　　董街明回头，瞥了一眼：“你留着吧。”

　　她怔住。

　　“我是说，你不得洗洗，再还给我吗？”

　　吴雪才破涕为笑：“好。”

　　他们赶到时，烟花晚会正好倒计时。

　　董街明安顿好吴雪，又甚为体贴地，特地跑去解救，被田岳困住的田皓。此时，他已经等待得不耐烦，险些，就要憋坏了。

　　他们这哥儿俩，年龄相差悬殊。自小，田岳待他又严厉，所以，田皓一向，不太喜欢他这哥哥。

　　更何况现在，不只有他哥在，还多了一位嫂子。

　　董街明瞥了他一眼，向田岳问好：“田岳哥，好久不见！大嫂好！”

　　田岳向老婆介绍：“这个就是田皓的死党，董街明。别看他跟田皓玩得好，人家这次联考，得的可是全市状元。”

　　唐菲妍感到惊讶，捂上嘴巴：“好厉害！”

　　她嫣然笑着，摸了摸董街明的头发。

　　董街明后退一步，向他们告辞：“那我们过去看烟花了！岳哥，大嫂，再见。”

　　田皓附议：“我也去，我也去。”

　　两个人走后，田岳生气地，瞪了身旁的女人一眼：“你就，这么喜欢肢体接触吗？”

　　闻言，唐菲妍转过身来：“你又发的哪门子脾气？我看那小孩儿可爱，打心眼里喜欢，亲近一下，也不可以吗？再说了，协议书里有没有写，不能摸小孩子的头发，这一条！有没有！”

　　“你小点声！”

　　“我凭什么小点声！”

　　此时，烟花绽放，周围人声鼎沸。大家一起庆贺新年的欢悦，湮没掉他们的吵闹声。

　　田岳不肯罢休，气愤道：“你没看见，那孩子根本不喜欢你的接触吗！这里不是南方，你最好矜持一点。”

　　说完，唐菲妍起身，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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