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是夜，烟火璀璨，弥盖了漫天星空。吴雪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抬头，望着一束束，腾升而起的午夜精灵，一时入了神。它们的色彩鲜艳，升到空中，绽放的花朵，又形色各异。简直，美妙至极。

　　此时，他们三人，正站在坤江大桥之上。俯身，是夜色中，晦暗涌流的江水。烟花绽放，面前的水面，才可勉强看清楚——江水宁静，波澜不惊。

　　吴雪抬着头，注视的是烟花。而董街明却垂着头，注视的是江水。

　　田皓随着梆梆的礼炮声，疯狂地呐喊。

　　“啊——”

　　“啊——”

　　他的肺腑之声，随着气流，随着江水，越飘越远。

　　最后，他笑着喊了一句：“一九八九年，田皓的新年愿望是——董街明不再考第一——”

　　然后，他咯吱笑出声。

　　董街明瞪了他一眼，没再理睬他。他顺着吴雪的目光，也抬起头，却留着余光，全神贯注地，注视起吴雪。

　　她微微张开的小嘴巴，在微光下，吐出团团白雾。

　　这点，一直让董街明匪夷所思来着。他不知吴雪，究竟是因为从乡下来，确实没有见过世面，还是因为，她的性格本身，就拥有着这股认真劲儿。

　　是的，吴雪最大的特质，便是有着一股，令人啼笑皆非的认真感。

　　想到这里，董街明嗤笑一声。

　　凌晨零点半，礼炮结束，人群又重新变得骚乱。

　　从坤江大桥，放眼望去，正前方的步行街大道上，充斥着灯光，以及蠕动着的人群。他们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随之，一股喧嚣的吵闹声，顺着风飘来。因拥挤而发的急躁，因丢失身边的人而焦急，因狂欢落幕的唏嘘，总之，声声入耳。

　　吴雪闻声望去。

　　她喃喃：“人好多。”

　　田皓得意道：“要说这观赏烟花，得天独厚的视角，还得是坤江大桥。视野开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免受了拥挤之难。”

　　吴雪瞥他一眼：“怎么能叫‘难’呢？”

　　“既然这里的视野好，那为什么，大家还是选择了，留在步行街？”她又追问。

　　田皓答：“因为爬桥累。”

　　“不。因为，那里热闹。”吴雪反驳。

　　闻言，余下的两个人纷纷望向她。

　　她数落道：“过年，便得有年味儿。年味儿，就是人情味儿。你们两个，当真没感受到。”

　　不是吗。那汩汩涌来的嘈杂，便是热闹的人情味儿。人们抱怨着，也享受着。

　　吴雪又道：“站在这坤江大桥上，观赏烟花的，大多是年轻的情侣们。”

　　董街明与田皓环顾四周，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再回头，吴雪已经往回走去。

　　田皓怔住：“吴雪这丫头，口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俐？”

　　“路遥知马力——”董街明道：“她的本质，暴露了呗。所以啊，田皓，知识就是力量。别到了最后，你谁都惹不起。好好想想吧。”

　　他拍拍田皓的肩。

　　“哎...！”

　　三个人前前后后来到锦江酒店时，田岳小两口，正在门口等着。

　　瞧见董街明，唐菲妍逐笑颜开：“小状元，快过来！”

　　闻言，三个人都顿步。

　　田皓小声揶揄：“呦，董老师，老中少通吃啊您。”

　　董街明瞥他一眼。

　　田岳接话：“快进去吧，外面冷。”

　　三个人问好后，步伐一致，走进去。

　　临了，田岳指着吴雪。

　　“您叫我吴雪就好。”

　　田岳笑笑：“田皓身边，净围绕着一些神人哪。听说这次，吴雪可是得了，咱们坤江市的榜眼。”此时，他狠狠瞪了一眼田皓的背影，“至于某些人，烂泥扶不上墙啊。”

　　吴雪尴尬地笑笑：“田岳哥，那我们先进去了。”

　　说完，田皓扭扭屁股，已经率先离开。

　　唐菲妍拉住田岳，教训道：“你这样说，会伤害田皓！”

　　田岳甩开她：“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插手。还有，我已经警告过你，在坤江市，不要把你在交际场上那一套，带到这里来。”

　　“那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唐菲妍。”

　　她回过头。

　　“我知道你任性惯了，在南方，我可以忍你。但在这里，我的家，你胆敢做得过分，不要指望，我能对你仁慈。”他稍抚额角，安静了一会儿道：“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就说你家里有事，得先回去。”

　　“不好意思，机票我已经退了。”

　　田岳横眉，尚且不相信来着。他拨打电话，过去求证。果然，客服工作人员回答，机票已经取消。

　　他气愤地，望着唐菲妍的背影。

　　——这个女人，当真让他头疼。

　　来到包厢门前，田岳做起深呼吸。

　　此时，走廊里隐约传来，各个包厢的谈笑风生。逢除夕夜，锦江酒店便有不打烊的惯例，这里也大都，是刚才烟火节后，移步过来果腹的人们。

　　他推门而入，佳肴已经上桌。

　　田皓妈招招手：“就差你了，快挨着新娘子坐下！”

　　田岳笑笑，走过去，坐在唐菲妍右手边。

　　两个人对视一眼。

　　“快给你媳妇儿介绍一下！”田皓妈催促。

　　田岳清清嗓子，左手礼貌性地，搭在唐菲妍的肩膀上，挨个介绍一番。他最后的目光，落在吴雪身上。

　　唐菲妍抢先说：“这小姑娘，便是吴婶的宝贝闺女吧！学习好，模样还长得俊俏，随吴婶，美人胚子！”

　　说完，席间哄笑。

　　吴母笑笑道：“哪有唐小姐漂亮。”

　　唐菲妍摇摇头：“吴婶漂亮！”

　　田皓瞥两人一眼：“吴婶，嫂子，别相互恭维了，吃饭。”

　　“哎呦，小兔崽子，长本事了。”田皓妈撇撇嘴。

　　大人们随即笑笑，开始边吃，边唠起家常。

　　唐菲妍伏在田岳耳边，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喜欢吴雪那样，安静的小姑娘。”

　　田岳闻言，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她的餐盘。他瞪了她一眼，假笑道：“你吃。”

　　她将这块儿鱼肉夹起来，又放进田岳的餐盘，摇摇头：“有你的口水，我不吃。”

　　田岳道：“你随便。”

　　坐在两人对面的吴雪，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目睹在眼底。她刚开始认为，这是他们新婚夫妻间，特有的相处方式。俗称，相爱相杀。

　　可渐渐地，她越发感觉不对劲。

　　两人之间的杀气侧漏，但爱意绵绵，她倒是不曾感觉到。

　　她摇摇头，有些迷茫。

　　董街明瞧见她，直直用筷子，把一块肉捣烂，也不见往嘴里送。

　　“吴雪，你吃就吃，别浪费宝贵的食物。”

　　吴雪闻言，望向他。两个人对视。

　　她倏地红了脸颊，低下头：“我没浪费食物。”

　　不知道，有没有人对董街明提起过，他的眼神，向来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寒意。

　　她知道有一种人的眼睛，似乎生来具备，可以洞悉一切的凌厉目光，比如董街明。她还知道有一种人，又因为骨子里的极度自信，很容易地，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直视别人的眼睛，比如祝水桃。

　　而吴雪，无论前者后者，她都不是。

　　董街明嗤笑一声。

　　吴雪以为谈话就要结束了，却听见他又问：“我怎么感觉，有时候，你在逃避我？”

　　她怔了一怔，看过去：“因为，你的眼睛吓人。”

　　看着吴雪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次，反倒是董街明怔住。

　　“我的眼睛，哪里吓人？”他忍着笑意。

　　“看来，确实没人告诉过你。”吴雪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的。你可以记下，下次望着人时，要尽量温和一点。”

　　“嗯，那么，谢谢你的建议。”董街明瞥她一眼，摇摇头。

　　这个人，也许她还不知道，她也总有一股认真的劲头，让人啼笑皆非。

　　田皓一边吃，一边看看左手边，密语交谈着的吴雪与董街明，以及右手边，窃窃私语的田岳夫妇。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每逢春节，便是属于他的长存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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