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赋·凤妆天下

　　清凉崴了脚行动不便，可又不想留在顾府里，好在现在有了东楼与二舅的院落，院落虽小，却比在顾丞相府里自在许多。她央了顾夫人同意，下午就一蹦一跳地到了这边。

　　西厢铁匠室旁边有个一进的院落，东楼在里面翻治铁之书。大兴虽能制出上等精铁，但其中秘密军中并不对外，坊间能买到的不过是普通的治铁书籍。

　　清凉觉得舞刀弄枪是最无聊的事情，但见东楼看得痴迷，探过头去看，密密麻麻全是字，索然无味地瘪了瘪嘴。

　　东楼瞟了一眼案上的檀香，她进来的时候，正好点上，一柱香快在燃尽了，知她的耐心也要到了。

　　东楼放下书，说道：“我在通阳道的时候买了一只战雕。”

　　话才说完，果见清凉来了精神，东楼又道：“想来是富贵人家养的，因为水患离开通阳，着急出手，我想你会喜欢，买来给你玩。”

　　可清凉纳蒙，“在哪里？”怎么没见到。

　　“当日收到手信时，知道你有危险，我没带在身边，教人给照顾着，等那人到了辽望城，我就去取。”

　　清凉拍手称赞，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眼看着天色就暗了下来，丞相府里那座三层塔楼在暗夜里如星子闪烁了起来，清凉见东楼看着窗外出神，问：“看什么？”

　　东楼道：“我三岁之前府中是似也有一座塔楼。”

　　“也如这样一般？”清凉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暗青色的天空之下，塔楼显得异常的夺目。

　　“塔身好像没这么高。”

　　虽然没有记忆，但清凉对于东楼到顾家的事情异常清楚，因为在云都时新冬姑姑和娘亲经常提起。他到顾府大约是在三岁左右，那时顾不弃刚刚升了官职，他去云都任职。新冬跟顾夫人带着清凉随后前去，在途中遇到与人走失的东楼。

　　她如今听他这样一说，心下动容，问：“东楼，你可想过找回你的父母？新冬姑姑以前不也常说，也许你娘亲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与你分别。”

　　东楼倒是笑一笑，他是男子不比清凉敏感。从前他也纠结过这件事，但是现在，坦然接受之后，东楼道：“随缘吧。”

　　两人正说着，透过宝瓶花窗，见夏蝉从如意门进来，顾夫人差人来问清凉在哪边用晚膳。

　　清凉突然想起，元欷借新国夫人的名义约她去帝台春之事。现在这样，她怕是不去了，但总不好让人家空等一场，回头对东楼说：“你帮我去一趟帝台春吧。”

　　东楼到达帝台春时，大约在亥时二刻，辽望城的夜色才刚刚开始。果然是神京最大的酒楼，迎面共有三层，客来客往，一片灯火喧嚣，还有几位胡姬在门前招揽生意。

　　东楼到了门前，有人把他向楼上引。两人在三楼最角落的房间停住，那人退去，东楼打量这小小酒室。

　　酒室虽小，却华丽非常，因为是角落，便得这房间两面都修着大窗，此时所有的窗都被打开，风拂过垂下的纱曼，纱曼微微晃动，送到鼻尖一阵熏香。室内没有点灯，但两个对角上放着两个红木灵芝高几，高几分别上放着两颗夜光明珠，照得四下里一片朦胧。房间的一边，为了欣赏窗外风景，对着窗放置了一张贵妃睡榻，凭窗望远，是曹山列峰起起伏伏的山脊，深青色的夜空中挂着一弯不圆的月，远远望去山涧中隐隐有一些星星点点，是山中隐寺。酒室的中间一张小圆桌，只放了两张藤椅，藤椅旁边的矮几上是两盒象牙的棋子。

　　东楼在天晋虽也见过皇室奢华之风，但都不及这小小酒室，靡靡到了极处。

　　元欷约清凉来此，有两个目的。因她遇刺慰问是其一，其二，元欷也想确认一下十五夜宴，清凉到底有没有认出是他来。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现身，只是下人来报说，并不是清凉亲自前来，元欷这才从旁边的酒室出来，看到东楼执起一颗象牙棋子，又丢了回去。

　　东楼看到元欷有一丝惊讶，虽然在天晋他来救二舅时，略微知道了他的身世，但当时情况紧急，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只没想到与清凉有约之人会是元欷。

　　“舍妹突染脚疾，不便前来，但与小王爷有约，不好让你失望，特意嘱咐我走一趟。”

　　下人进来上了茶，元欷邀东楼同饮。“天晋一别，也有些许时日，别来无恙？”

　　东楼道：“还真是多谢浔阳王出手相助。”

　　元欷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居功，“当日在囹圄院，也多亏你与顾姑娘相助。还是顾姑娘说得好，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王爷过谦，以王爷的手段，即使没有我们兄妹，天晋也难不倒你。”

　　元欷面上一笑，茶盖滑过漂浮的茶花，问道：“听说昨日遇刺了？”

　　东楼应了一声，却没有喝茶。元欷说：“这是去岁的茉莉龙珠，虽算不得极品，但还入得了口。”东楼在军中惯了，算得上半个武夫，这些繁文缛节的茶道真是知之甚少，东楼有些意兴阑珊，心想元欷这安排倒是不错，清凉终是闺中女子，自然也会喜好这些风花雪月之物。

　　元欷见他对茶没有什么兴趣，便道：“顾姑娘，怎会突染脚疾，可是遇袭时受了伤？”

　　东楼摇头，只说意外。元欷沉默了片刻，原本想拐弯抹角询问一下刺客之事，但清凉没来，如今面对东楼，倒不如大方直问，想到此，元欷问道：“听说夜宴当日，只有她见过那刺客，刺客是何许人，可有线索？”

　　“她觉得那人轮廓是似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墙上的影子微微一僵，泄露了元欷的心思，只那么一瞬，元欷恢复如常，道：“假以十日，早晚会记起的吧。”

　　“不错。”

　　“本来这个月末，天晋皇帝的使臣就要造访大兴，没想以出了太子之事，看来朝廷需要多加些人手，尽快抓了凶手，以免惹出更大的事端。”元欷说到这里，话题一转，“我本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在天晋时承蒙顾姑娘照顾，想她遇刺，原本想慰问一句，她无事也就安心。”

　　元欷此时也心再谈下去，东楼听出他言下之意，借故天色已晚就出来了。

　　这帝台春楼上，东楼前脚才刚走，贺巡进来。

　　元欷问：“何事？”贺巡道：“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昭明帝今日赐了右翼羽林军的虎符于顾东楼。”

　　“为何？”

　　“该是为了调查十五夜宴之事。宫中羽林军，在赌坊的地下竞技场抓了一些人问话，据说顾清凉说夜里太暗认不得全貌，但认得那人眼睛……”

　　贺巡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也没敢说完，他抬头去看元欷。

　　只见元欷握着的白瓷珐琅彩茶杯在他手爆裂，茶水混着血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贺巡撞着胆子道：“宝宗公说，事已至此，顾清凉万不能留下。”别人不清楚也就罢了，贺巡可是一路从天晋跟着元欷回到辽望城，从第一次在客栈，元欷没有离开，他就起了疑，这分明不像小王爷例来的作风，那么紧急的关口，他该走，而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承诺而继续带着顾家母女上路。

　　到了要割舍的时候，元欷方才正视自己的内心，他想起他那日将风花丢在她的发间。情窦初开，还没有完全绽放，却发现一腔情爱付错了东风。

　　元欷心里最后一点挣扎也没有了，他暗中派人去找顾东楼，让他去救她，全然是错的。

　　帘外微风将远山的气息吹拂进小小酒室，仿佛有青草的芳菲，春天是似就要来了，但元欷却感觉如坠冰窖。

　　这样重大的消息，宝宗公也很快得知了。他派去的杀手精挑细选，原本万无一失，没想到遇到了昭明帝。

　　宝宗公勃然大怒，这次，他要元欷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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