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梦年

　　高二结束的那个期末，柳映辞第一次把所有试卷都一次写过，无论文理无论学科。

　　然后毫不犹豫地交卷，毫不回头地走出校门，最后在那个夏天走进六楼的文科重点班，把所有的理科书都尘封在最边的书架上。

　　一如很久以前她看着母亲离开的身影后，便忍耐着不再叫一声妈妈那样决然。

　　因为她只要稍稍回头，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在向她张牙舞爪地炫耀着它们的幸福，说着她孑然一身的话势要拖垮她一般，更如同那年B市早到的寒潮，让她猝不及防也无可奈何。

　　十月尾巴的天开始起风，总会有那么些时候卷起颗粒来敲玻璃，偶尔一声嗒嗒声令她又一次在课上回过神来。

　　柳映辞看着别人埋头苦干，听着老师令她烦躁的话，半阖上眼帘状似认真地等着下课铃声，迎接着下周作为高中时期最后一个的运动会到来。

　　对于运动会，柳映辞向来没什么想法，不喜不厌。所以当体育委员问着她要报什么的时候，柳映辞撑着下颌笑着随性回他哪里缺人补哪里，弄得对方一脸懵逼。

　　可最后体育委员还是好心地给她随意报了两个，柳映辞看着那4×100接力和3000米两极分化到极致的项目，面无表情。

　　运动会那天，3000米柳映辞是走着去走着回来的，对上体育委员那双明亮的眼睛她龇牙笑得开朗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体特万岁。”

　　而接力那场，他们一个文科重点班却意外地把其他班都硬生生地怼下去了，体育委员看着最后一棒的柳映辞跑得像疯狗那样冲过终点，默默咽了咽口水。

　　另外三个人跑回终点的时候，柳映辞还一点矜持全无地躺在跑道上，曾经的前桌过来给了她水叽叽喳喳许久后又急忙赶场似的跑了，她看了一眼对方跑开的方向，在其他人搀扶下站起来，一起等着确定成绩。

　　柳映辞没有戴碍事的眼镜下来，她把凌乱的发尾松绑掉后边挠顺它边喝着水，十一月月头的气温对刚跑完热乎乎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就站在终点处那里望着不远处的足球场上也刚好结束了的其他比赛，望着刘小别接过发小拿给他的水，轻松地拧开后递给了别人。

　　紧接着，广播传来的属于他们班的高三女子4×100接力第一名的成绩，接着便是属于他身旁那人的高二女子跳高破了校记录的成绩。

　　柳映辞看着晴朗的天空露出笑意，晃了晃水瓶利落地把剩下的水直接倒到排水道后扔进垃圾桶，甩着那头碍事的长发，披上长袖校服隔绝了吹来的凉风，她背过身和同学慢慢走出跑道。

　　然后随着落幕，和所有高三学生一样从偷闲那回归到学习。

　　没过多久，已成家常便饭的月考也过了，成绩出来得飞快的同时新一年的光荣榜也登在人来人往地校道上。

　　柳映辞从不去看这些东西，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可有些事不是你不特意去关注就能完全分割在外的，就好像她不过是去了趟教师办公室，就见到了隔壁新一届的化学竞赛得奖学生。

　　化学老师见了她扬了扬手，指着柳映辞对着那两名小一届的师弟又是一番对话。柳映辞这才想起，除去她自己认知中在初赛拿了一等奖的就只有上届广播站部长了。

　　这次看来，这些认知中的人似乎并未有增加。

　　柳映辞垂下眸分了分神后，目光流转在地理老师给她的卷子上许久，攥紧的手才松开来，跟老师说了声便出了办公室，脚步毫无停留地走过三楼的几个理科班，踏上被称为文理班分割线的楼梯回到楼上。

　　其实她并不是不喜欢文科，相反的或许是家族特性她的文科的确比理科好，学起来也更轻松。可是没感觉和有兴趣之间距离就不是能简单弥补的，更何况化学是她从小时候便开始向往的。

　　没什么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柳映辞在高三第一个学期结束后更加趋向沉默，闲书翻得更勤，半新不旧的课本和那本文综理解记忆词典摆在家里过了一个寒假又那样原原本本地搬回学校，等到她发现做得太过火时自己已经置于一片哄闹中。

　　柳映辞食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戳着成绩单，眸中的幽深轻而易见。排位那栏除去数学和地理仍是高高挂着最为简单的一竖外，其他都变了样。

　　她有多久没认真听过课了？有多久没有好好背过书了？

　　柳映辞没去数过，她只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翻开那些沉厚的课本感到的仅剩下满满的作呕感。

　　有那么一天早晨，外头的昏暗笼罩了整个碧空，令她的视线里只剩一片朦胧。柳映辞看着镜中的那个收拾得整齐嘴角上扬的女生徒然发现，母亲的嘱托她似乎已经做不到了。

　　*

　　B市的三月依旧能让寒冷冻僵你的神经，渗入脉络侵蚀你的感知。

　　她窝在走廊拐角那方小小的天地里，风口不断让凉风拂过她，柳映辞愣愣地看了许久没有人行走的廊道，打开联系人划过排在第一的那个“爸爸”一个个名字看下去，直到手机黑屏许久拨通的嘟嘟声终是停止了呼喊，她对着那头的人说：“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声音不复沉稳温和，只余嘶哑和疲惫。

　　跟老师告了假，柳映辞在同学的陪同底下缓缓走完那六楼台阶，“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的，你先回去上课吧。”

　　摇晃着站在楼道半晌，昀光的霖沐变成煎熬，柳映辞恍恍惚惚地走着，晃眼便出现的针刺感觉比寒风更加迅速且深刻地腐蚀着她意识，空空如也的背包仿佛装着千斤重的东西一般坠着她。

　　她艰难地跟着前头走着的那人，直到自己无力地提手摘下眼镜，指尖触碰到发烫的额头让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柳映辞看着那个似乎到达了目的地而站着的人，呆望了许久后慢慢迈开沉重的双腿越过他，然后渐行渐远。

　　整个校园安静得很，走到大门后婉拒了门卫让她进去坐着等的好意执意坐在外头，似乎这个时候只有冷风才能让她清醒一点。

　　她环顾着四周那片冷清的建筑，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她的视野里也没有一个人；正如她在那片空白中看不到任何一人那样，也没有一人在注视着她，她还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柳映辞。

　　没人管，没人要，也要不起任何人事，徒留个空壳在这里走完印着柳映辞名字的人生。她已经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消极，是从那身牛脾气开始？还是那份决然开始？或者还是从她意识到自己永远只能看着刘小别背影开始？

　　“阿辞！”

　　不知过了多久，嗡嗡作响不甚清晰的的脑海听到声熟悉的叫唤，铁门外的人喘着气喊她，柳映辞抿抿嘴看着何浩初，觉得委屈难受。

　　她和何浩初关系一直都很奇怪，相差不多的年龄却隔着一个辈分，她长着一张母亲那边的亲戚都讨厌的脸，而他却比她生得更似她母亲。

　　都说童言无忌，小时候周遭的孩子说她是个怪胎怎么欺负都只会逼红着眼睛瞪回去，说她是个虚伪的孩子，说她是个被父亲嫌弃的孩子。

　　那时候的柳映辞并不会反驳，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那么觉得的。

　　那些个大人向着她与母亲致歉然后走远的身影，和母亲揉着自己发顶的温和都占着她童年一角，可柳映辞印象最深的却是小孩回头对着她做的那鬼脸。

　　到之后她长大了，不会再为这些事觉得憋屈，更不会去辩驳与在意，可是现在柳映辞却看着眼前这个她找遍整个通讯录唯一能拨出号码的人醒悟过来，尽管年岁再怎么增长，那些话还是不能否认的事实，而她也只是把表露在外的悲伤甚至是不甘，都埋在心里罢了。

　　更重要的，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揉着她发顶，然后对她说没事。

　　铁门在打开，柳映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被其他孩子抛下，只能默默在原地等着何浩初来接她的那次，她纠着手嗫嚅了许久，终是没有像那次那样缄默而又执拗，“你为什么……这么迟才过来。”

　　即使是没有眼泪的干吼，却妨碍不了她把所有抑郁发泄出来。

　　温暖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顺抚着她后脑勺，何浩初到底还是忍住了眼底的酸涩，支撑着柳映辞那双仿佛到了极限的双腿，蹭着她发顶不厌其烦地跟她念着：“没事了。”

　　没事的，映辞。
　　没事了，阿辞。

　　头痛欲裂，校服抵挡不住多少凛冽，明明那是高烧时体温一直叫喧着需要的温度，可柳映辞却从内里渴求着温暖。

　　或许是因为那奢侈的温暖，成了现今她唯一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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