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上千华

作者:十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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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折点绛唇


      今日依旧是圣贤庄平凡的一日。
      天气已愈见冬凉,圣贤庄的大小路上都已经有人套上了厚厚的裘袄,试图隔绝这样寒冷的天气。
      六期生的教室里似乎陷入了一种尘埃。待到明年开春参加完二月的春闱会试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也应该就此离开这个地方了。
      言惜卿经过他们的教室,停在这个地方顿了几秒。
      如果不是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或许也就坐在这堆人中间。不,或许依靠他的才学本事,他早就应该在盛安那种地方达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
      掰掰指头,他今年已经十九了。这个年纪放在六期生里嫌小,放在七期生里嫌大。
      他只是站在那停了一会,连一声微不可觉的叹息都没有。他继续往前走,经过那边开阔的伐卫营小校场,去往伐卫营唯一的一座司业办公所。

      ***

      有的时候,他的记忆还是会常常冲到他面前作恶。在梦里,在现实,如同一只无形却足以扼住他喉咙的手,把他箍得喘不过来气。
      那天深夜,他和母亲躲在厚重的木柜里,外面刀光剑影半分不留情,杀伐之声充斥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他的父亲被众人围攻,一点点倒在血泊之中,最后也没有朝母子俩躲藏的地方望去一眼。
      母亲将他的眼睛死死捂住,但他还是看到了,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其中一个人用刀在他父亲身上一下一下地狠狠冲刺,就像是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下了必定杀死他的决心。
      血一次一次地溅红了整个房间,满目疮痍。

      他家遭仇杀之后,母亲便整日郁郁寡欢,神智不清,眼前常常出现幻象。本就不擅交际的他更加沉默寡言。他的情绪得不到发泄,也得不到回应。夏姨从广西赶来一同照顾他母亲,却经不住她身体大势已去,在某个冬夜病逝。
      他和夏姨住在空荡荡的言府。那个时候他还是六期生,每天在寝舍的床上都忍不得闭眼。他一闭眼,就仿佛能回到那个恐怖的夜晚。
      他不记得自己用了多久,才逐渐地淡忘那猩红的一幕。
      他开始加倍努力地练武,酷夏严冬,只可见他的剑舞翻飞。他用剑继承了他父亲的所有习惯,一套剑法用得一气呵成,出神入化。他与生具来所拥有的天赋,绝非常人可企及。圣贤庄当时有司业评道:“惜卿之剑,若于战场之上,出鞘即制敌。”
      他在不断地精进剑法之时,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练的比父亲更厉害?什么时候……才能大仇得报?

      他这样的性子,隔绝了与很多人的交际,却也招惹了很多眼红不屑的人。
      某个夏日的下午,他被一群人拦住在路中央。
      “怎么,不敢来比试一场?”
      “我们比拳法,用剑犯规。”
      他冷冷地望过去一眼,没多话,只是想绕过他们离开。
      但果不其然,他直接被其中的另外两个人拦得紧紧的。
      “喂,你拽什么拽啊,”其中那个看上去像是老大的人用食指戳了戳他,“有什么不能比的?你家道中落,哪来的底气装老大?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没爹没娘的事吗?”
      他一记眼刀飞过去,眼神中已经染上了杀意。
      那人被他这眼神一惊,却忽而又笑了,没错,他的目的便是要惹怒他,然后拿自己最得手的拳法和身形压制言惜卿,他便能一战成名。
      没想到他也只是怒了一瞬,却又想着要离开。
      那人眼看他要走,便开口喊道:“你全家被杀,就你一个活了下来,你不觉得羞耻吗?!”
      言惜卿的眼睛此刻已经充满了无趣和悲悯。他转眸看那个人,道:“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要跟你比武呢。”
      那人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说辞来,“我…我……”
      言惜卿轻轻笑了一声,神色中居然有几分悲悯,“你不是想要比武么,走啊,我们去小校场。”
      刘梧本意不是要来小校场比武的。也许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如果只是私下比武,他兴许还能用点小手段,借助身边兄弟战胜他。但言惜卿既然这么说了,他也自然要应战。
      然而这次应战,刘梧没想到的是,自己近乎惨败。依靠他高大魁梧的体型,他本来的出拳徐如风,重如锤,想要砸中这么一个只会耍刀剑看起来有几分瘦弱的男子实属容易,没想到到了最后,被一脚踢在地上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看着言惜卿走近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如神衹,决定着他的生死。
      然后,他弯下腰来,单腿跪立靠近他的脸,对着他势如破竹一拳狠狠地砸下来!
      一拳,一拳,一拳……
      一刀,一刀,一刀……
      两幅画面渐渐在他的眼前重合。
      血从他父亲身上溅出来,溅得到处都是;刘梧的血也溅了出来,溅到他的身上......脸上......他感觉得到温热的血在他脸上肆虐,但这不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瞳孔在不断放大,充斥着血丝。就像他的内心此刻充斥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校场上围观的人这时才感觉到不对,纷纷跑上来拉架。只见刘梧和言惜卿二人的上半身亦全部是血,殷红得令人心惊。

      从他看到那一幕起,在他心中埋下的不仅是仇恨的种子,更是他将来会成长,破坏力越来越强的暴力倾向。
      他的情绪得不到释放,不断地被压抑,终究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刘梧的伤势严重,一度重伤昏迷不醒。
      校场比武,讲究的是点到为止。这件事事态严重,引起了轩然大波。最终,他也成为了圣贤庄这么多年来第一位上了四楼的门生。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护着你。”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祭酒大人正对着他,缓缓开口道。
      “言惜卿,我问你,你铸下大错,可知罪?”
      “......惜卿知罪。”
      那祭酒大人却轻笑了一声,“究竟知不知,或许你现今还不知道……但这圣贤庄,为作表率,你是不能再待了。”
      言惜卿没说话,手却慢慢握紧了。他不愿受这束缚,却也不想离开这里。
      “延熙十年秋,你再来这里吧。这两年,你就好好调整自己,什么时候能管得住自己的手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延熙十年秋,是七期生入学的时间。

      离开圣贤庄一个月后。
      “夏姨,我们去找幕后凶手吧。”
      就这样的一句话,他们便开始了漫长的颠簸之路。两人寻寻觅觅,最终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大漠组织。
      但最终,他们功亏一篑。在那个大漠的无名小村落间,夏姨被多人围攻,最后也只能伤重而归。那个叫作阿娜耶的女孩也被掠走,不知会有如何的遭遇。他仿若一滩死水的心却在这几天里频起波澜。
      阿娜耶说,只要找到她的舅舅,他便能借此力报仇,或是拿走什么宝物。他知道她是骗人的,却还是同意带着她,送往安全的区域。
      他感受到那个组织过于庞大,绝非一己之力可以摧毁。于是他等待,回到了逢京,重新开始了他的圣贤庄之路。
      那时所有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除了凌驾于常人之上的长相和武艺外,还有他曾为六期生却被退学的身份。
      他本以为将会在这个地方又沉寂地度过九年。没有朋友,没有友情,只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却有一个锦衣公子,名唤辛还,装得一身文质彬彬,坐在一堆笑语盈盈的人中间,挠挠头站起来把他拉到人群中,看着他笑道:“那啥,惜卿公子,你也来,我们一起吃吧。”
      从那时,他的生活,好像开始有了一点光亮。

      ***

      转眼,他在圣贤庄已待了六年。这六年间,他暗中感觉到了很多不应该发生在这片净土上的事。各类蛛丝马迹,他隐隐觉得大漠的旧王室组织在逢京必有埋伏。在没有校内课业的时候,他便会去查找相关的可疑之处。祭酒大人亦得悉了这件事,帝都方面也必然有大量人源在查。
      他感觉得到,最近这股势力正在蠢蠢欲动。
      这些人齐聚在逢京,想要干什么?
      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其实非常显而易见。他曾记得有人曾开玩笑过,若是把所有墨香殿的人全部绑起来,向帝都盛安的那些贵胄索要钱财,这该能勒索到多大的一笔数目?
      是啊。那么,以整个圣贤庄所有门生的性命要挟,能拿到什么呢?
      ———————————————————————————

      对于伐卫营门生的调动令牌究竟在哪,目迁心里暂时还没有什么底。
      伐卫营的最高司业姓白,名字叫什么她有些忘,不过那名姓给人的感觉大概也的确像是个白面书生。然而她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脸上有好几处痣的人,面相似乎还有些凶。
      以她与人现今的打交道本事,她只能问出来这位白司业的办公之所在哪儿。具体这调动令牌究竟是不是在这位司业这儿,到了这里又拿不拿得到,却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现在是晚膳时间,是整个圣贤庄除了膳房最空的时候,目迁便择了这个时间到伐卫营的片区来。她身手极为矫健地攀上几层楼的外沿,一个翻身转到偏僻无人的北面,小心翼翼保证只发出最细微的声音,窜到那位司业的办公间的窗棂边,阖眸细听,里面居然还有动静。
      她琢磨了一下,这位白司业兴许是在收拾东西了。于是她侧着身子又静静等了一会。
      但结果她没等到这位司业离开,却等到了另一个人来。
      言惜卿礼貌性地先敲了敲门,停顿了几秒后便进到了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来。他进门后略略打量了四周一圈,视线在有光照射进来的地方微微顿了一下,偏过身子将吱吱呀呀的门阖上。
      “白司业,这是您要我填写的个人报表……”
      他闷闷的声音从窗子的另一头传来。目迁心神一震,又靠近了几分想要听清他们的交谈。她确认了片刻,的确是他的声音。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却也许会像是很多个曾经一样,从他的身旁不远处擦肩而过,或是远远地看着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样子,也足以让她心神不宁。
      然而她不敢与他再有任何的交集,每次侧着身子把长长的刘海挡住脸颊,也已然成了一种习惯乃至下意识的反应。
      她在他重新入学的两年后,也来到了这个地方。作为策应,这四年的光阴已经让她几乎彻底融入了这种生活。
      里面的人继续讲了一会,两个人的脚步声便一同出去了。她深深出了一口气,却忽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是与这里的世界完全相对的一处势力。她是要来偷调动令牌的人。
      她试着推了推窗,果然是开着的。调动令牌还算属于珍贵的东西,想来他也必然不会放在一伸手就能拿到的抽屉里。而且,放置的锦盒也必然是上锁的。
      她翻箱倒柜搜寻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一座书架的后面翻出个厚重的实木盒子。
      盒子看起来还有几分新,上面没有落灰。她把盒子放到主桌上,翻来覆去地鼓捣了一阵,果然一时半会是打不开的。
      她想了一瞬,决定把这盒子带回去。然而就在这一瞬的时间,门,居然就这样被推开了。
      她的心率一瞬加速,看清眼前的人时更是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极速呼吸。她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感到心虚,也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想将一切都狡辩解释清。
      “我.......”她的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却是口干舌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她心里想到。就算是她处于思考的状态,离门口也略有几分远,但以她的耳力,绝对不会感觉不到言惜卿去而又反,还就这样推开了门,毫不惊讶地注目着她,如瓮中捉鳖般将她轻而易举地困在这里。
      他清冷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看得目迁有几分不舒服。“是你吧,好久不见。我们上次在夜里见过,你逃走了。”
      每当她遇见他的时候,她次次都选择了逃跑。这次也必然不愿与他纠缠,她的情绪战胜了她的理智,一个纵身就打算开跑。
      没想到他的动作比她还要快,直接了当地拦住了她,比那天夜间相遇更为强势迅猛。
      他攥住她的手腕,“上次放你走,是有原因的。这次跑到这种地方来,不给我一个清楚的解释,你以为你还跑得了么?”
      他攥得她生疼,几乎是拖着她往外走。
      她内心有无数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不知道如何排解,也不知道如何脱身。
      她一时间脑子一热,硬生生站定,下意识唯一想到一个能暂时脱困的方法。在他回过头来原本没有什么光泽的目光中,目迁直接把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撕了下来。
      易容之术,破绽在于眼睛。
      她的眼睛是破绽,所以必然要用长发来遮掩。
      面具下的脸,对言惜卿来说有几分熟悉。在他多日前看到这个女子之后,他本来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这个可疑的人。
      但是现在,他的问题好像就这样被轻易解决了。
      他怔在那里,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傍晚的风把对面人的长发吹得翻飞。
      因为这张脸的主人,叫作阿娜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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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四折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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