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贺茵知道自己劝阻无用，加上这几日的相处，对温姚希也是从心底产生几分信意，于是点点头，回头示意了一下，自己则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温姚希见人离开，也没什么顾虑，想着自己还答应丫鬟中午回府用饭，也不耽搁，当下朝着右一厢去了，等到了伯仁侯府，早有下人在府前等候，她便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一时想到自己在破庙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的耻辱连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未知的恐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霸州，她没有可以不计后果的决绝，更没有承担起后果的勇气。

　　温姚希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迈向那未知的深渊，伯仁侯府看起来倒不像是一个有百年历史的大家族，里面的装饰几乎到了简朴的地步，当然这种比较也是和温府这样的商户人家或是颜家那样的功勋世家，若是比起普通百姓来说自是好上数倍。

　　整个府上都呈现着一种肃穆之感，青色的砖瓦石块，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是花鸟虫鱼，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府上，倒像是刚刚建好的新府邸。

　　温姚希顺着青石板砖，经过一览无余的院子，便在管家的带领下到了书房的位置，李初言似乎早在等她，书房门敞开，无需通传便可以看见他低沉的眉目和身上传来的压迫之感。

　　温姚希本来以为他是为了第一眼能够看到她的到来才会故意敞开门，可是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并不是如此，书房的地上摆满了卷宗，以至于门都无法自由开关，她愣了一愣，这才问道：“这些是什么？”

　　李初言听着脚步早就知晓了温姚希的到来，不过并未抬头或是起身相迎，也许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向她，只好将这困境往后推迟了些，不过该要面对的总要面对，他放下手中书籍，从椅子上起身，迈过丛丛书籍：“这是十八年前镇北巡逻兵的户籍卷宗等相关资料。”

　　听到这里，温姚希已经忘了自己来时的怒气冲冲，一时间悲伤担忧思念涌上心头，以至于喉头哽咽：“你查这些做什么？”

　　李初言并未想有所隐瞒，也没了试探的意思，开门见山道：“仵作当日留下的图案不正是他们身上独有的刺青吗？虽然知道的比你晚了些，但也不算难查，我花上数日即可，你觉得开封府或事刑部那些人查明需要多少时间？”

　　“你都知道了，程筠能不知？”

　　李初言摇摇头：“虽说我将此事交给程筠，不过那些负责查阅资料的宫人并不知道内幕，在他们将结果送给程筠之前，我已将有关镇北军的部分抽取了下来。”

　　温姚希松了一口气，言语却仍是讽刺：“就算查出来，白家的名字能提出来吗？”

　　李初言何尝不明白她的讥讽在于何处？只是也没有狡辩的能力，只能岔开话题，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来汴梁究竟想做什么，但冒着这般的危险，也不想空手而归吧？不管对方究竟是谁，在汴梁做出这样的事，一旦被发现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为了弄清楚一切，你必须要在官府之前找到他们，可是离开我的帮助，以你一人之力真的能做到吗？”

　　“你想要什么？”

　　李初言既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别人，而是选择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对峙，那就是意味着他对自己应该是有所图的，人嘛，不怕他想要的难如登天，怕的是他无欲无求，既然如今有谈判的机会，那就意味着自己还不至于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想到这里，温姚希反而冷静下来，淡定地看着对方。

　　李初言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讥讽，而是坦诚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希望能和你继续合作，从前对你诸多怀疑，是因为不知来历，不敢冒险，如今既然知道你是白家遗孤，反而没有什么惧的了，你若是愿意，今日开始我们仍是盟友，至少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你不用怀疑我的目的，因为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温姚希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若是为了利用她牵出背后的一条大鱼，有些牵强，若是认为她是幕后主使，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这种做法也过于冒险。

　　正在温姚希好奇李初言内心真实的想法之时，后者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作为交换，我想听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回京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姚希有些困惑，一时不明白，于是反问道：“我说你就信？”

　　“自然”，李初言点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看向他的双眸，清澈透亮，仿佛世间一切妖魔鬼怪都会在这双眼睛面前原形毕露，坦坦荡荡不似作伪，于是认真答道：“为千万镇北军洗刷冤屈！”

　　李初言有些讶异：“人都已经不在了，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温姚希微微勾唇：“死者不能复生，正是因为如此，留下的人才要拼了命地为他们洗脱罪名，还他们一个清白，从我决定从大漠回汴京的那一天起，我便决定赌上我的一切，哪怕尸骨无存，也要讨一个公道。”

　　李初言有些震撼，感慨其大义，又感慨其忠诚，扪心自问，若是李家遭遇这样的事，恐怕他会直接举了反旗，覆了这天下，而不是即便在遭遇了这一切之后还能心无芥蒂地救汴梁百姓于水火之中，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担忧，于是追问道：“大宋如此待你，你不怨吗？”

　　她摇摇头：“怎会不怨？那可是三万人命，被活活饿死在孤城之中，甚至死了还要背上罔顾君命的骂名，对于我来说可能没有比让那些亡魂得以瞑目更重要的事，但我唯一不会赌的就是大宋的子民，因为这是他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东西，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我大宋的根本。”

　　李初言似乎陷入回忆：“幼时曾见过白将军一面，气宇轩昂，一身正气，父亲更是多有赞扬，感慨若不是常年驻守边疆，定要和其成为莫逆之交才不枉此生，虽然这些人有关白将军的事迹已经鲜少听闻，但野史评书之中依然常见，我本就不信这样的人会为了军功而置三万镇北军性命于不顾，这些年镇守封狼关，与辽人打过上百次交道之后更加确定了我内心想法，若你真想为白家沉冤得雪，也算上我，你今日可以不信我，但没关系，好在日久见人心。”

　　温姚希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些话，可是从眼神到表情却无作伪的可能，从小刀山火海的什么人没有见过，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真诚的眼神，可惜这十几年的种种早就养成了她那般多疑的性子，于是对于这般坦诚也只是淡淡一笑：“多谢！”

　　李初言明白她内心的想法，口中的话脱口而出：“你这样多疑怎会来找我合作？”还没等到回答，自己先阻断了话语，“算了，没什么，先处理眼前之事才更为重要。”

　　温姚希不是没听见李初言的话，不过对方既然不欲纠缠，自己更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将话题主动转移到目前之事上：“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李初言指了指地上看似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籍：“这些是我命人连夜整理完的十八年前那些巡逻兵的户籍资料，如今镇北军早已不用那样的刺青，若是后人报仇也没必要留下这样的证据，因此只能是当年幸存之人，今晨去了一趟秘阁，问了那里的掌事，大致列出了一些人。”

　　温姚希反问：“若是朝廷当年登记有误，这些岂不是无用之功？”

　　李初言点点头：“我也有过这样的疑虑，不过镇北军用来记名的刺青似乎帮上不少忙，加上当年负责此事的又是朝堂有名的老古板常直，以他宁缺毋滥的性子，干不出滥竽充数的事，只要是写上去的东西，就不会有问题。”

　　常直的名声温姚希也是有所耳闻，当年镇北军一万四千人能够魂归故里，也是多亏他死谏，圣上才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去识别尸首身份，可惜这样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耗费太多心力，早早就离开了人世，着实让人惋惜。

　　李初言皱起眉头，扫视了一眼脚下的卷宗：“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足足四十六人暂时无法判断，不过既然一个多月前，汴梁城内就有人中了凝血丹的毒，那么他们定然在汴梁城内有固定的住所，客栈之类容易暴露行踪，可能性不会太大，而有几人潜藏在居养院内，依我看这人来人往也是十分容易暴露，估计这镇北一方与辽人并非齐心齐力，这或许也是我们的机会。”

　　李初言与温姚希对视了一眼，后者立即领会其意思：“我现在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但说无妨。”

　　“恐怕他们藏身之所的主人不愿意让辽人进入，否则即便是扮做乞丐，也没必要住到居养院里，那里人来人往，做什么都不方便”，温姚希沉默片刻，忽又问道，“你这里可有汴梁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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