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难度封狼雪

　　贺茵眼睛陡然睁大：“什么意思？”

　　温姚希走向自己的案桌前，给自己研墨后拿过一张纸，自顾自地画起来：“李初言在居养院水道曾捉住过一名贼人，可惜那人的尸体被偷走了，负责验尸的仵作也被杀了，但仵作死前，用自己的鲜血留下了一幅画，虽不完整，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它和钱叔身上的一模一样。”

　　贺茵仔细回忆了一下钱叔这个人，他是那场事变之中侥幸存活的镇北军，阁主将温姚希带回来的时候也一并将这个老人带了回来，不过他在战场上实在是受伤过重，带回来不过七年就撒手人寰了，贺茵对他的印象并不深，主要是他的脸重度烧伤，面目全非的样子实在是可怖，再者他瘫痪在床，平日里也少有人去他那个屋子，除了温姚希，虽然她年幼时也十分不愿去看钱叔，不过阁主却一直逼着她每日必须要去看钱叔一次。

　　贺茵曾经不明白阁主的用意，直到钱叔死的那天，将一切告诉温姚希，从那以后的温姚希就鲜有笑容，冷面冷心，渐渐长成了青面鬼煞的样子，贺茵这才知道，阁主是怕她从未养在过白家，即便以后知道了全部的事实，也未必能够感同身受半分，而从小面对着钱叔，就是为了时时刻刻在她心里种下仇恨，也是那天，贺茵因阁主对温姚希的特别照顾而产生的嫉妒都化为了同情，原来这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人生。

　　贺茵想到这里，同情又温柔：“这个符号代表什么？”

　　温姚希拿着画站在窗前，柳叶纹的巴掌大的图案在月光下渐渐清晰，她解释道：“檀渊之盟后，大宋得到了从前中原大地难得的和平，不过这样无战也只存在于封狼以南之地，边疆仍有碰撞，时常发生巡逻兵一去不回的现象，等找到时已经面目全非，于是为了能够在将来某一天可以被人带回家，魂归故里，他们想出一个法子，在身上留下刺青，刻下编号，以便后人相认，另外封狼也有一种说法，生前在身下留下同样印迹的人，来世会再次重逢。”

　　贺茵接过纸张，看向图案的表情也变了，原来曾经救过魅阁的恩人后辈，会有着这样的图案啊！

　　温姚希看向右二厢的方向，神情恍惚，这一去，是生与死的诀别，有可能一去不回，但也有可能镇北军数万亡魂得以重见天日。

　　算上路程，时间还算早，她已数日未眠，有些困倦，于是便对贺茵道：“我打算休息一会。”

　　贺茵知道她话中意思，看来她并不想自己陪她一起，温姚希的性子她也明白，于是也不多说，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会在一里地的地方接应你，若是有事，务不顾虑，燃烟即到。”

　　温姚希轻笑：“多谢！”

　　说来也奇，明明吉凶未定，生死未卜，可温姚希睡得却极好，自从她背负一切回到汴梁就难得安稳，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一夜无梦，她向来早起，乍起得晚，倒吓了婢女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犹豫了半天才前去敲门。

　　温姚希被敲门声吵得陡然惊醒，突然想到要事在身，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婢女听到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回答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辰时了。”

　　温姚希应了声“知道了”，抬头看向窗外，虽已经到了日出的时候，然而因为大雪将至，黑云压城，外面看起来还是夜晚的样子，她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这可真不是什么好预兆呢！不过若说是上天给她的惊醒，却又不合道理，她这样浅眠的人，偏偏今日睡得极好，可是明明睡得沉却在相约时间半个时辰之前被婢女吵醒，看来这一趟还真是躲不过去的，既来之则安之，吉凶各半。

　　温姚希吩咐婢女将水端上来，问道：“爹爹现在何处？”

　　“金家老爷昨日约着一起垂钓，天还未亮就出去了”，婢女话说到此处，突然警醒，“小姐今日不会还要出去吧？”

　　温姚希点点头：“放心，午时前应当能回来。”

　　婢女这才松了口气，她这小姐性格宽厚，平易近人，又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但有一点，实在是太喜欢往外跑了，虽然大宋对女子束缚不多，不过世家小姐像这样的却也极少，为此她可没少挨骂，幸好今日老爷不在府内，小姐又午时就能回，虽然窗外乌云密布，但看起来真是个好日子呢！

　　温姚希行至一半，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了下来，右二厢的破庙只此一处，说起来也曾是香火不断的地方，只可惜偏偏遇上一个疯子，一夜之间屠了整个寺庙，再往后，有人想要重新修葺便会遇上一些邪门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没人靠近了。

　　温姚希看着面前的庙宇，很难想象它曾经的模样，她弯下腰从一旁的矮墙上掬了一捧雪，覆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了些。

　　她并未走门，深怕中了埋伏，轻车熟路地干起了翻墙爬树的勾当，为了避免直接羊入虎口，在跨上破庙半塌的矮墙之后，温姚希往里扔了一块石头，良久，对面都没传来任何的声音。

　　温姚希松了口气，进入破庙之后，她从身后取出一把两掌长的匕首，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然而在魅阁却没有这种说法，他们的武器往往都不过一臂长，更容易在近身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切向对方的喉咙，这也就是所谓的一寸短一寸险。

　　但是在如今不知对手是何情况的前提下，他们这样以巧力和速度取胜的招式似乎有些吃亏。温姚希不敢轻举妄动，一只手取出弩箭，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放在侧方，借助它的反光看着身后，以便同时兼顾各个方位，不至于被取了脑袋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破庙说是个庙宇其实也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年久失修，又经历过战乱暴雨，早就不剩下些什么，因此若是想要借助地势高低或者瓦墙躲避几乎不可能，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敌人可以埋伏的地点也少了不少。

　　温姚希将目光投向正殿，这应该算是整个破庙保存的最完整的房屋，虽然大门已经坍塌风化，但好歹两边的墙还能蔽体，顶上的砖瓦不知道是在哪一年失去了踪迹，外面的天光透过间隙洒下来，即便是院内的也看得清楚。

　　她屏住呼吸，若是对方有能够藏身的地方也就该在此了，也许是所谓“近乡情更怯”，温姚希在此时突然害怕了起来，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以她的轻功，不至于连全身而退的本事都没有，只是对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若真是镇北旧人，牵涉到此次汴梁乱事之中，自己又是否能下定决心将其绳之以法？

　　在外面拖的时间越长，心中不安就越盛，她终于下定决心，侧身慢慢靠近大门，等到只有一步之差的时候，端起弩箭猛得跨过门槛，然而想象中箭矢破风之声或事人打招呼的声音都没有出现，整个庙宇内空空荡荡，只留下剑拔弩张的她独自茫然。

　　贺茵等在一里地外的地方焦躁难安，生怕错过了信号，正要派人去查探一番的时候，却看见温姚希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连忙跑过去问道：“这么这么快？对方是谁？”

　　温姚希咬牙切齿，眼神不善：“竟敢耍我！”

　　贺茵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要详细问问，可一看她的眼神，哪里还能说得出话，瑟瑟缩回头，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也算是一同长大的童年玩伴，不过自从钱叔死后，对方就被送去了死人谷，再往后执行任务也都和自己不是一个等级的，这之后再见面就是今年她刚回汴梁的时候，这些天自己还奇怪她看起来和十年前那个闹腾胆小的孩子也没什么出入，怎么就落了个青面鬼煞的称号？于是也就不自觉亲热起来，现下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忽然惊醒，她可是阁主的左膀右臂，怎么会是什么纯良之辈？

　　温姚希自是不知道贺茵心中想法，此次前来汴梁，阁主千叮咛万嘱咐，汴梁不同于霸州，这里可不是谁的拳头大就能掌握绝对的生杀大权，朝堂争斗，杀人于无形，今日人上人，明日阶下囚，让她务必小心行事，收敛起自己的江湖做派，京城这种地方，你若是不变成它那样的怪物，就会被它吞噬。自己也算是一直谨记着这一点，可是没想到自己的“善良”竟然成为别人戏耍自己的胆量！

　　温姚希转头对贺茵嘱咐道：“我大抵知晓对方是何人了，我自己去一趟即可，你率领魅阁的人先回去吧，对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别太早暴露全部。”

　　贺茵谨记阁主交代，有些担忧：“还是我一同吧！”

　　温姚希摇摇头：“对方若是有意要挟，便不会来今日一出，我单刀赴会，一来是为了避免暴露魅阁在京中势力，二来也是为的显得有诚意些，放心吧，既然不是去打架的，人多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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