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晔然与桃子在一间颇有些历史的店铺发现了瑰宝。那是一间专门经营音乐盒的店铺，每个音乐盒都由手工打造，精致得让人不忍触摸。店主是位带着老花眼镜的瘦瘦的老爷爷，他很喜欢这对来自东方的兄妹，愿意给他们优惠价格。

　　桃子想买那架由白水晶制作的三角钢琴造型的音乐盒，清澈的《蓝色多瑙河》旋律自其中倾斜而出。在那样的旋律之中，那间狭小店铺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桃子说，我想送给夭夭。

　　她想，她会喜欢的，这样透明的颜色这样完美的工艺以及毫无瑕疵的旋律原本就应该属于她。

　　晔然笑笑说，好啊。那么你呢？也想要一个吗。

　　桃子摇头。那样贵重的材质与做工，纵使有了优惠价格也是个惊人的数目。

　　晔然通过英语与手势与只懂得法语的店主交涉过之后买下两个音乐盒，一个是送予夭夭的白水晶钢琴，另一个则是粉色点缀着花朵浮雕与白珍珠的。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桃子十分惊喜晔然哥哥竟然知道自己的喜好，是的她喜欢这个音乐盒，无论是那漂亮梦幻的造型还是那里面优美的旋律。

　　后来她知道，那首音乐的名字叫做《爱之梦》。

　　晔然在这座城市犹如识途老马，他熟悉这里的风物与人情，知晓许多关于景点的典故。

　　这没什么神奇的，来的多了，自然就熟了，他这样对桃子说。

　　桃子轻轻笑笑，抓紧他的大手掌。

　　陌生的人流总会让她觉得恐惧。

　　晔然想起以往来这座城市，多数是陪着女伴购物，比起那些为着给一条裙子配上腰带就逛遍整条香榭丽舍大道的女人，他更喜欢这个在梵高画作前看得出神的妹妹。

　　倘是夭夭来这里，也不会是只醉心于购物场所吧。她仿佛不甚热爱绘画，但也绝不是那样为着物质而生的女人。

　　想到夭夭，晔然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桃子仰头看到他的笑容，内心一片温暖。

　　夭夭在数日之后收到桃子寄来的包裹，音乐盒透明的质感以及《蓝色多瑙河》的旋律让她觉得纵使没有颜色生命一样可以很美好。

　　结束了旅程桃子却没有遗憾，也许因着牵住晔然温暖的大手与被那双大手握住手掌的感觉是她多年来都绝少体会到的。那些幸福感一直在她的周身弥漫。晔然很想让她永远这样下去。十五岁那年，他也曾经幻想会有温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然而却什么都不曾得到。

　　新学期开学后晔然变得忙碌起来，他很少回家，平日都会住在学校旁的那间公寓。有天他遇到许久不见的某任前女友，共进晚餐后女人提出去他的公寓。年轻男人的热情很容易就被女人的撩拨点燃，然而在濒临爆发的那一刻，晔然止住了，他替她扣好外套的纽扣说，我们已经分手。

　　女人说，我没有想用这件事重新抓回你的心的意思。

　　晔然说，我明白。

　　他明白她所做的只是为着那种最本能的感受，然而他已不能似过去那般，坦然接受这投怀送抱的露水姻缘。他的心里，二十三年来第一次进驻了一个女孩。纯洁的，带着玫瑰芬芳的女孩。她的洁白令他汗颜。他现在开始怨恨自己因着那一时的愤怒没有在她离开的那日去车站送她。当然这可以挽回，他决定抽个时间去那座小城找她。

　　周末的时候晔然通常会回家。桃子已经进入高三，原本功课就不出众的她对于高考充满恐惧，愈是恐惧，就愈想逃避。纵使周思霏为她请了最好的家教，她在画室的时间还是远远超出复习功课的时间。晔然每每回家都会督促她的功课。对于晔然似是与生俱来的优秀的学习能力桃子很是崇拜。晔然说，等长到你就会明白，比起险恶的社会，读书考试是多么轻松简单的事情。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本就不想让她了解太多险恶。他也没有对她倾吐心事的欲望。她是他的妹妹，他所要做的就是保护这个无暇的妹妹。

　　周思霏在晚上敲开晔然的房门。晔然礼貌叫她阿姨。

　　对于如晔然这般的聪明人周思霏一向开门见山。她说，近来你和桃子相处得不错。

　　只这一句话，晔然便明白她的意思。他说，阿姨，其实爸爸在决定送给桃子基金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我说同意。原谅我只能叫你阿姨，并且这称呼可能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我已经开始祝福你跟我爸爸。

　　周思霏有些震撼。她愣了一下微笑着说，谢谢你。

　　是我应该谢你。谢谢你原谅我。

　　像卓晔然那样好看的孩子，若是肯对一个人起温柔来，没有人会对他狠得下心,再加上他的表情与语气都是如此诚恳。周思霏那颗本来防备颇重的心开始瓦解。她走近他的身边，看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听说，他妈妈也不是美人，为什么会与同样相貌平凡的卓终南有这样完美的结晶。

　　晔然，虽然你不肯叫我妈妈，但是我真的很想做好你的长辈，你明白吗？

　　他当然明白，但是他此刻丝毫不想再就称呼与她对话下去。他憎恶妈妈这个称呼，这称呼本该是圣洁的，却被一个女人的不安分完全玷污了。

　　阿姨，请让我照顾桃子。

　　周思霏不明白这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男孩为什么会变得对自己的女儿温情脉脉，现在他竟然提出要照顾那小小女孩。然而在她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思考出结果的时候，晔然便做出了解释。

　　他觉得自己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她一定又在猜忌其中有深重阴谋，毕竟他们冰释前嫌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晔然对美丽的继母说，我从小就是独生子，现在多了个妹妹，才不会孤单。

　　这轻描淡写的表述让周思霏恍然大悟。她想，这两个经历相似的孩子一定在某个时刻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她一直对于自己不能给桃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而自责。要知道，家庭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有多么重要。桃子之所以如此沉默寡言，就是因着家庭的缘故。而晔然的城府，也是因着残缺的家庭而形成的自我保护吧。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孤单的同类，因此自然十分投缘。想到桃子是因着晔然的温情而幸福的样子，她也愉快起来，哪个女孩不想有个肯照顾自己的哥哥呢，何况又是这样优秀的哥哥。

　　周思霏觉得，现在这样一个重新组合的家庭似乎已经开始渐渐朝向真正的家庭发展。于是她说，晔然，希望你们兄妹感情会越来越好。

　　晔然笑说，当然。

　　周思霏离开之后晔然忽然想去看看桃子。刚出房门便遇到上楼送牛奶的保姆——为着给即将高考的桃子增加些营养，周思霏规定每晚她必须喝一杯牛奶。晔然要过那个托盘说，我给她送过去。精致的托盘内除掉牛奶外还有一小碟全麦饼干，这是周思霏自营养专家那里得来的建议，牛奶不可单独食用，需要配上淀粉类食物。

　　桃子在房间内听到敲门声便知道是保姆送牛奶上来，皱着眉去开门，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晔然的面孔。只愣了一秒钟，桃子便微笑起来。

　　晔然说，该喝牛奶了。

　　桃子撅着嘴巴说，我不想喝，牛奶真的很难喝。

　　晔然笑着捏捏她的脸颊说，你要是再不增加点营养，只怕真能被风刮走了。

　　桃子仍是一副撒娇不想喝的样子。平日里一向过于清冷的她此刻突然表现出一个妹妹应有的任性，这让晔然忽然觉得她鲜活起来。这个妹妹固然美丽，但美丽得却像是一幅没有生气的画，她总是如同一个旁观者那般站在生活之外，偶尔露出礼貌的笑容。现在她在哥哥面前撒娇、任性、耍脾气，这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该做的事情。

　　晔然最终哄她喝下了牛奶，还用手指帮她拭去嘴角的牛奶胡。

　　是因为牛奶太烫吗？为什么自己的手脚瞬间便温暖起来？

　　好了，不早了，早点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学画吗。晔然随手把牛奶杯收进托盘。

　　桃子乖乖点头。

　　对了。晔然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说，明天我跟导师一起去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出差。他说着忽然轻轻笑起来。

　　有没有什么事让我替你做的？晔然问桃子。

　　小城吗？那座生活过十几年的小城……桃子想起小城里的景致，想起小城人们的面孔，想起斯威特蛋糕店，想起她与夭夭共同走过的童年及少女时光……当然，她也想到林葛。林叔叔，你还好吗？

　　晔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说，我可以帮你去看看夭夭。

　　桃子点点头说，晔然哥哥，谢谢你。

　　晔然随即向桃子要来夭夭的电话号码。那是一串可爱的数字。

　　端着托盘走至门口，晔然忽然停住回头对桃子说，其实你可以把名字去掉，单叫我哥哥。

　　为着晔然这句话，桃子热泪盈眶。他让我叫他哥哥，这是多么温暖多么亲密的称呼。他让我叫他哥哥，他肯用他那双温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这些幸福实在太多，多到不可想象……

　　那晚桃子再次失眠，天快要亮的时候她在朦胧中做梦。梦中她与晔然哥哥一起回到那座玲珑的小城，她牵着晔然哥哥的手见到林葛。他还是一如自己记忆中那般，有着强有力的臂膀与手掌。他对她微笑，轻轻叫她桃子。她说，林叔叔，这是我的哥哥。

　　林叔叔笑着揉揉她的发心，掌心的温暖自头顶缓缓渗透至全身。

　　他说，桃子，我是你爸爸呀。

　　爸爸……桃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叔叔。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耳朵都与自己的记忆别无二致。他是夭夭的爸爸。桃子带些疑惑望向晔然哥哥。晔然哥哥说，他真的是你的爸爸呀。

　　他真的是我的爸爸。

　　爸爸走近桃子，有力的臂膀抱住她瘦瘦的肩膀。无比地温暖。桃子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这气息她在多年前已经偷偷地感受过了。没错他就是爸爸。我的爸爸。

　　爸爸。桃子轻轻唤他。

　　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桃子发现没有晔然，也没有爸爸。

　　这只是一场梦。

　　若说这梦曾经留下过什么痕迹的话，那就是自己的眼泪吧。

　　但是桃子已不似过往那般绝望，她看着窗台上花瓶内那支生命力顽强的康乃馨想，生命是个潘多拉盒子，里面固然会有灾难，但是盒子的最底部存在的，却是希望。

　　晔然哥哥，你就是我的希望。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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