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告白

　　坐在一旁的李燃咬牙切齿：“这些小年轻也真是的，一谈恋爱就本性毕露！”

　　在这群人里表现得最淡定、最冷静的就是顾炊了，他年纪本身就比众人大上一轮，举止行为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从岁月中积累下来的成熟与从容，正是这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暗暗地吸引了不少人关注的目光，惹得李燃醋意大发，刻意“咬”起了顾老师的耳朵：“顾老师，你可别回头啊，这酒吧里蟑螂可太多了，免得不小心看见了教人作呕！”

　　顾炊瞥他一眼：“怎么，不是你刚才跳舞那会儿了？”

　　李燃面露尴尬：“嗐，刚才那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嘛！”

　　顾炊嗤笑一声，端起酒杯就要喝，被李燃夺了过去。

　　“诶？少喝点儿酒！对身体不好！”

　　“……你想欺师灭祖吗？”

　　一边儿是大逆不道，一边儿是欺师灭祖，一群人看起热闹来不嫌事儿大，看完了封学长那边，有人胆大包天地把话题引向了平日里不怎么敢调戏的燃老师。

　　燃老师和顾老师明明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感情看起来一直都很好。

　　蔡莉道：“燃老师，您跟顾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呀。”

　　李燃刚从虎口夺了食，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特调，突然被Cue，看了一眼身旁的顾炊，得意洋洋地道：“当然是你顾老师追的我啊。毕竟像我这样美貌与才华并存的人可不多见啊。”

　　众人纷纷表示不信，封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他一向尊师重道，从不过多探究自家导师的感情问题，在他眼里，燃老师虽然有时候不着调，实际上是一位很负责任的人，对待感情也是，从燃老师平日里跟顾老师之间的相处就能看出来，燃老师处处以顾老师为第一位，两个人之间，明显是李燃处于弱势地位。

　　顾嫣“噫”了一声：“某人牛皮要吹上天哦！”

　　“去去去，小孩家家知道什么，顾老师领养你的时候你才三岁，知道什么。”

　　顾嫣一脸傲娇地说道：“别以为小孩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远千里跑去英国找顾老师的那会儿我都已经八岁了！到现在我还记得某人守在我们家门口，淋成落汤鸡跪着喊顾老师求原谅的可怜模样呢！”

　　提起旧事，李燃的脸一下子无处安放了。

　　“嫣嫣。”顾炊制止了嫣嫣的口不择言，总不能当着学生们的面揭导师的短。

　　顾嫣知道自己冒失了，吐吐舌头。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李燃道：“别看我现在整天胡说八道、没事儿就爱跟人开个玩笑，但小时候的我跟现在截然不同，尤其是在帝柏上高中那会儿，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是我，寻衅滋事、聚众斗殴对我来说也都是常事儿。”

　　“啊？”众人大跌眼镜。

　　“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没人教嘛，一直都是那种寡言少语、浑身是刺儿的样子，在外跟孤儿院那群不务正业的混球们待在一块儿、整天出入各种不三不四的地方，由于这种缘由，在学校里没人敢招惹我，于是轻而易举地混成了学渣学渣头头，带头逃课抽烟、酒吧蹦迪，怎么可能学好？”说起过去的事情，李燃的神情显得有些感慨。

　　“那之后呢？”

　　李燃不急不慢地拿起块蛋糕，拾起叉子咬了一口：“这不难猜啊。用脑子想想我喊你们顾老师叫什么？”

　　肖越揣测道：“难不成是燃老师跟顾老师就是在高中那时候认识的？您二位是同事？！”

　　蔡莉：“有可能哦，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李燃摇摇头。

　　“哈？那为什么要喊顾老师叫……「老师」，啊！我明白了！”肖越语气迟疑，忽然恍然大悟：“只有学生称呼老师的时候才会这么喊！那会儿顾老师就是您的老师了，对吗？！”

　　“Bingo！”李燃打了个响指。

　　“所以……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在顾老师的关怀、温暖下，品行顽劣的少年得到了感化，决心痛改前非，奋发向上，最后凭借自己超高的学习天赋成功上岸！”肖越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描述起当年的情景。

　　蔡莉紧跟着续写剧情道：“就在这段艰苦拼搏的时间里，燃老师对顾老师暗生情愫，情难自已，毕业后忍不住对顾老师发起了猛烈追求，最终成功俘获顾老师的芳心，两位老师就顺利成章地在一起了！”

　　顾老师听了，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李燃哈哈大笑，鼓起掌来：“听起来真不错，如果是拍电视剧的话，我也这么编！”

　　“哈？那就是还有波折了？”

　　李燃莞尔地看向顾老师：“可以说吗？顾老师？”

　　顾炊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顾老师可没那么好追哦。你们刚才说的算是猜对了一半，你们顾老师那会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根本不了解国内学校的情况，别的老师只顾着抓成绩，哪里管学生死活，只有顾老师把一腔热忱都用在了照顾、关怀学生身上，当然，顾老师的教学水准那也是相当高的，很快就俘获了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的心。”

　　“那燃老师呢？”

　　李燃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我那会儿可能眼瞎吧。从小长到大我就没遇见过什么好老师，有的可能刚开始对我还好点儿，见过我的本性以后就再也不搭理我这种刺头了，我以为顾老师也是这种人，从国外回来的嘛，作作秀而已，因此顾老师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反感，没事儿就跟顾老师对着干，周围的那群狐朋狗友见了我对待顾老师的态度，自以为是地去找顾老师麻烦，惹顾老师伤心了很多次，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我懒得搭理，反正那群人一直都是这么无法无天的，只要不闹出人命就成。”

　　端在顾炊手里的酒杯被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李燃顿时唇角紧绷，苦笑道：“那会儿干了好多蠢事，在我的心底总有一种不配得感，已经跌入泥潭的我哪里值得被拯救啊？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让顾老师知难而退，主动放弃，但顾老师也是个执拗的人，时间长了，我们就好像陷入了一种僵持的状态，两个人使劲拉着绳子的两端来回拉锯，谁也不肯放弃。期间发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矛盾就不细数了，反正总归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儿，我以为自己所做的能叫人怒火冲天的事情，其实顾老师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对吧，顾老师？”

　　研究室的众人暗暗瞅起了燃老师的笑话，平日里他们见到的顾老师向来都从容、温和的，这时候人却向后一靠，冷笑一声：“你继续。”

　　“咳咳，”李燃握拳在唇边堵着咳嗽两声：“顾老师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当他坚持了整整一年的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些动摇了，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词儿，感化，我好像意识到自己对顾老师的态度出了岔子，对他的出现开始变得期待起来，我渴望着他对我的每一次关心和问候，但又碍于面子不愿意表现出来，更不敢坦白自己的想法，整天胡思乱想，很愧疚之前对顾老师的种种作为，以及对那群狐朋狗友欺负顾老师的行径的不作为。”

　　“那时候已经到了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开始想方设法地制造各种机会跟顾老师相处，摆出自己孤儿的身份，经常去顾老师家蹭吃蹭喝，还借着功课落下太多的理由，问能不能寒假里请顾老师帮我补课，”说到这里，李燃小心地瞅了顾老师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继续往下说，“你们顾老师心软，就这么任由我登堂入室，每天不但帮我辅导功课，还勤勤恳恳地做饭给我吃。”

　　顾嫣听到“做饭”两个字，立刻被刚咽下的一口蛋糕给噎住了。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顾老师做饭有多难吃的，顿时朝李燃投去同情的目光。

　　李燃瞪他一眼，插了一句：“你们顾老师做饭很好吃的，下次大家都可以尝尝。”

　　顾嫣忽然拍着胸膛呛咳起来。

　　蔡莉一面赶紧帮顾嫣拍着背，一面眼中迸发出旺盛的好奇心。

　　肖越道：“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师生恋吗？这、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喜欢上你们顾老师本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李燃摇头悔恨道：“但我那时候没经验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就叫喜欢！只觉得待在顾老师身边就满心酸涩、愁肠百结，每天想着的就剩下怎么改善自己在顾老师心里的印象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应该是我跟顾老师相处最快乐的一段光阴了。后来——”

　　“我知道。”顾老师突然开口，打断了李燃的话。

　　李燃：“什么？”

　　顾炊淡定地说道：“那时候我看出来了，你喜欢上我这件事。”

　　李燃惊诧地望向顾炊，手里的蛋糕跌落在地上。

　　顾炊一脸坦然：“我比你大十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那你——”李燃想问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算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炊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既对自己没兴趣，也不可能主动提醒自己，如果被那时候的自己纠缠上，恐怕只会给顾炊添更多的麻烦。

　　“虽然那时候的你比现在稚嫩得多，可是，我不能否认在那段时间里，因为你的存在，我变得开心了许多。”顾炊解释道：“你帮我解决了很多生活中的麻烦，当我开始意识到我已经变得有些依赖你的时候，才忽然惊觉，要做一名好老师哪有那么容易，循循善诱可以，绝不能把人引入歧途。”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群小八卦们没想到燃老师的爱情之路竟然开启得如此之艰难。“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哇，请嫣嫣同学说一说事物的发展规律是怎样的？”

　　“哈？”被突然点名的哲学系出身的顾嫣同学一脸莫名，“……由矛盾引起的发展或否定的否定——发展的螺旋形式？总的规律嘛是从低级到高级的前进运动，但前进的道路不可能是一条直线，而是迂回曲折的，会出现向出发点回复的现象。”

　　李燃：“是啊，感情的培养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在我以为我跟顾老师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和谐的时候，开始变得放松下来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起，因为那是一件全然因我而起的劣性事件，害得顾老师在学校里名誉到底，差点儿失去工作，也让他彻底对我寒了心。从那个寒假过后，顾老师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了，为了躲避我，顾老师甚至主动申请不再教授我所在的班级，转到了新的工作岗位。”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李燃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绝望：“在学校里的每一天我都坐立难安，偏偏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每天都跟在顾老师身后请求他能原谅我，但顾老师心如磐石，始终无动于衷，他是真的放弃我了。”

　　大家心底虽然好奇燃老师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让一向淡然的顾老师这么生气，可是看着燃老师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觉得继续听八卦比较重要。

　　顾炊拿起一杯酒，姿态优雅地浅啜了一口。

　　“于是我自暴自弃，本来有所提升的成绩一落千丈，离本科线差了十万八千里远。我就是希望顾老师能安慰一下我，可是他连跟我说一句话都不肯。”李燃幽怨地凝视着顾炊，“顾老师不亏是顾老师，他想了个法子，要我在三次模考中考到第一名才肯接受我的道歉。”

　　众人顿时用膜拜的目光看向顾老师，高手，这绝对是高手。

　　这一招对当时正要坠下悬崖的李燃而言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只能拼命抓住。

　　为了挽回顾老师，李燃几乎拼尽了全力，日夜不休，尽管天分很高，可他毕竟在高中里浪费了整整两年的光阴，要追赶上原本就名列前茅还努力拼搏的优等生，并不是一件易事。

　　三个月过去，第一次模考，李燃考了全年级第101名。

　　他经过顾炊身边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顾炊的脚步连停也没停。

　　第二次模考，李燃考进了全年级前十。

　　顾炊停下脚步，扔给他一个词，“加油。”

　　最后一次模考前，李燃一夜没睡，精神高度紧张，最终只拿到了全年级第二名。

　　成绩出来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等到围在宣传栏前的同学们全都散开，李燃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淋得浑身湿透。

　　他不知道，那一天的顾炊站在图书馆台阶上，远远地看着他无声痛哭的样子，心中的天秤在破誓与守诺间来回摇摆。

　　等到指尖发麻的李燃终于找回自己的知觉，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一把撑开的伞不知何时被悄然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于是李燃便知道了顾炊的答案。

　　“就这样，在高考前最后的一段短暂时间里，我跟顾老师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啊……”

　　封柬亦是第一次听燃老师提及当年的事情，不由地在内心中感慨，原来两位老师之间的过往竟然这么曲折，怪不得每次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有一种阅尽千帆、无论做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感觉。

　　蔡莉忍不住鼻子有点泛酸：“燃老师那段时间一定很难过吧。”

　　“还好吧，”李燃道：“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恋爱普及率还没现在这么高，直到高考完了我也没开窍啊。”

　　顾炊忍不住浅笑起来。

　　“别笑啊，顾老师，你怎么净在这听我热闹啊！”李燃不干了，“我那时候光觉着抓心挠肺地想去见顾老师，可又不得不忍着，只能自己试着消化这种情绪，幸好高考马上就到了，我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备考上，结果没想到，三次模考没考到第一名，高考倒是考了个省状元，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几双眼睛顿时望向顾老师。

　　“那高考成绩算不算啊！含金量比模考可高多了！”

　　“我跟你们想得一样，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就飞奔到了学校，那时候顾老师正在教室里等原来教过学生们的成绩，我靠在门口还没说话，顾老师就提前知道了我的成绩。”

　　“他对我说恭喜。”李燃搭在酒杯边缘的手指忽然颤抖起来，“我以为顾老师就要原谅我了，他都对我笑了。可是——”

　　李燃低下头，手背抵在额头上，话说不下去了。

　　顾炊帮他补充道：“20XX年6月28日，北州市7.3级地震，老天跟我们开了一场玩笑。”

　　现场气氛顿时陷入了凝滞。

　　那场地震就发生在北州市，而十几年前的建筑还没有如今这样坚固的抗震强度，死伤者无数，这一场灾难牵动了无数人的心，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给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几人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教学楼开始晃动的几秒钟，李燃怔了怔，飞快地反应过来，朝站在讲台上的顾炊跑过去。

　　剧烈的摇晃让他的脚步踉踉跄跄，然而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顾炊。

　　「顾炊——」短短几步的距离，李燃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伸出手想要更快一步地拉住顾炊的手。

　　就在此时，天花板上的一块碎石朝李燃的头顶落下来。

　　这一幕被回过神来的顾炊看在眼里，他本能地往前一扑，把李燃覆在了自己的身下。

　　随后便是石块砸在□□上沉闷的声音，以及教学楼碎裂、坍塌，身体下坠带来的失重感，等到一切归于平静时，顾炊已经趴在李燃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李燃：“学校是最先被营救的地方，但我们还是在废墟里呆了整整23个小时才被救出来，顾老师受伤很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顾炊对李燃道：“其实当我看见你下意识朝我奔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了。那23个小时里，我断断续续地清醒过几次，要不是有你一直在鼓励着我，我恐怕早就失去求生意志了。”

　　李燃把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顾炊冰凉的手，继续道：“被救出来以后，医生判断顾老师脊椎可能受到了重创，很快就被运到了北州市市立医院，但是受伤的人太多了，市立医院虽然处于震区边缘，很多设备还是受到了影响，等到顾老师的X光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顾老师他——脊椎断裂，医生说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直专注地听故事没怎么插话的阮清河听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老师的身上。

　　他之前没见过顾老师，但是从他见顾老师的第一眼开始就没察觉到他行走的姿势有任何异样。

　　从小就在市立医院长大，阮清河不会质疑医生对顾老师做出的诊断，既然如此，那顾老师又是怎么重新站起来的呢？

　　“那是一段煎熬的日子，无论是对顾老师来说，还是对于我来说。”李燃哂然一笑，“一开始我还想瞒着顾老师他的病情，可顾老师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在他住了整整一个月的医院还躺在床上不能挪动的时候他就对自己的病情有了一定的判断，并且趁我不在的时候从医生的口中诈出了自己的真实病情。当顾老师得知自己以后再也不可能站起来的时候，他不可抑制地陷入了抑郁的状态，这其实是一个人正常的心理反馈，任谁受到这么大的打击都会一蹶不振，但在那时的我的眼里，顾老师一直都是一个不会向任何磨难和挫折低头的人，我以为有我陪在顾老师身边，一直照顾他、悉心呵护他，他总会重新振作起来，但能随着住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顾老师的心理状态越来越差，他开始变得不爱说话，甚至排斥我的出现……”

　　顾老师摇摇头，把手搭在李燃的手背上：“不，其实不是排斥你，我排斥的，是那个像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只能浑身无力地看着你为我收拾一切的自己，是我残存的自尊心想要努力地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在自己已经有所心动的人面前挽回自己的颜面。”

　　李燃：“……什么？”

　　顾炊：“后来我认真地想过，我喜欢你的契机究竟从而而起，大概……是你朝我扑来时眼里的光撼动了我，还有那整整一个月不眠不休的照料，令我误把心动当成了感动。当我躺在床上安静地凝视你忙碌的背影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总惹我生气的孩子忽然之间便长大了，变成了可以赖以依靠的大人，只是……他不该在最美好的年纪里，留在一个残废身边蹉跎时光。”

　　李燃语气颤抖：“你……你说什么？你那时候就喜欢上了我？顾老师？”

　　他忽然站起来，在顾老师面前来回踱步，目光紧盯着他，胸膛不住地起伏，他还记得自己的学生就坐在周围，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八年，我们错过了整整八年，哈哈哈……”

　　顾老师扬起头看他，眼中充满了认真：“那时的我……配不上你。”

　　李燃疾言：“你胡说！哪来的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在你眼里根本就没把我当成跟你地位相同的大人，才会一厢情愿地那么以为！哪怕一辈子都呆在医院里，我也愿意！”

　　“但我不愿意啊，”顾老师笑道：“你总不能枉顾我的意愿吧，再说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有那么重要吗？那时候的心情……我都已经快要忘干净了。”

　　这时，李燃攥在手里的酒杯终于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就连在这哀恸至极的时刻，他还记得把酒杯摔向离顾炊相反的空地上，以防碎片溅起伤到他的顾老师。

　　酒吧里喧哗的噪音寂静了一瞬，李燃的脾气也只上来了这一瞬，他弯下腰，眸子里充满了怜悯，正对着顾炊道：“顾老师还真是深藏不漏啊，为我着想嘛，我懂的。”

　　说罢，他重新坐下来，靠在椅背上抹了一把脸，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扯扯嘴角：“抱歉。”

　　蔡莉被燃老师的突然变脸吓坏了，“要不，我们还是不听了吧……”

　　说罢他揪了揪自家男朋友的衣角，肖越赶紧道：“对啊对啊，这时间也不早了……”

　　话还没说完，李燃就睁开了眼，他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故事总得有个结局啊，免得大家日后好奇，对吧，顾老师？”

　　顾老师抬眸：“生气了？”

　　李燃哼唧：“我算什么啊，挡得住顾老师过他心安理得的新生活吗？”

　　顾老师毫不介意李燃的阴阳怪气，指尖在半空中点了点，示意他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李燃咬紧后槽牙，深吸一口气，道：“我那时搜遍了国内关于顾老师症状的所有的医学论文和技术，但是都无济于事，我恨死了自己的无能，懊悔从前被自己浪费的人生，我什么也不能为顾老师做，就连顾老师手术、住院的钱都是他自己出的，我那点儿打工赚来的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顾炊：“哪里，你买的饭都挺好吃的。”

　　李燃立刻就被带跑偏了：“比我做的还好吃？”

　　顾炊：“当然是阿燃做的更好吃。”

　　一个甜枣就让李燃的心情顿时好转，尽管接下来的故事发展让他难受到好像生吞一口玻璃碴，他还是一口气说完了。

　　“因为顾老师抗拒我跟他的接触，所以每次送饭我只能拜托医生帮我转交，恶劣的精神状态让顾老师患上了厌食症，很快，顾老师就陷入了时睡时醒的状态，看着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的顾老师，我只能想别的办法。”李燃道，“我以为联系顾老师的亲人或者他之前认识的朋友来探望他，总有人能劝说他振作起来，可我没想到，就是这一举动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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