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告白

　　“我联系了许多顾老师的朋友，从他们的口中，我才真正认识到顾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

　　李燃道：“顾老师很少因外物而喜悲，是因为他几乎游遍了世界，看过了世间的所有困难，他曾经去过大山支教抱起那些浑身泥泞的孩子，去过战区做志愿者、救助那些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人，他是北州市攻击福利院里一大群孩子们的长腿叔叔，那里的院长告诉我，顾老师每个月都把他80％的工资捐助给那群孩子们，只留下百分之二十的钱供自己生活。我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无私奉献，而我只不过是一只以己度人的井底之蛙罢了。”

　　众人看向顾老师的目光顿时变得尊敬起来。

　　一个普通老师的工资本就不多，那可是80％啊！

　　顾老师失笑：“别听阿燃胡说，那时我会去学校当老师更多的是为了体验生活罢了，除了工资我还有父母留给我的遗产。”

　　李燃瞪他一眼：“你以为你得的是什么病？那些遗产很快就花光了，为了救顾老师，我想尽一切办法借钱，向学校提前预支高考得来的奖金，但这些远远不够，于是我去打黑拳，借黑贷……”

　　“等等，”顾老师截住李燃的话，“你……还打过黑拳？”

　　李燃笑起来：“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深藏不漏这一点我可是师承于你啊，顾老师。”

　　顾老师蹙起眉头。

　　李燃探出身子，抹平顾老师的眉头，“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心疼也没用啦。更何况，我做这些……完全是自作自受。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顾老师：“你还瞒着我什么？”

　　“你应该问，满堂胥瞒了你什么。”李燃直起身子，眸光锐利，提起这个人渣，他就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等等——你们说谁？！”蔡莉一惊一乍地喊起来。

　　“……满堂胥？”就连阮清河也发出了疑惑。

　　顾嫣惊道：“是那个被誉为华语流行音乐之王的满堂胥吗？我记得阮哥的《抱厦》版权不就是被他买走的吗？”

　　封柬的目光投向阮清河，阮清河摇摇头：“当初我根本就没打算卖《抱厦》，把作业发给学校、是为了建设北州大学的词曲库。那会儿满堂胥要发一首歌，但制作专辑的话、可能还差几首，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网络词曲库上，他相中了《抱厦》，派人过来跟我谈，但被我严词拒绝了。我以为他会有所收敛，但他竟在没签合同的情况下，私自把这首歌放进了专辑里，后来《抱厦》大火，超越了那首新专辑里的主打歌，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他这才来找我，主动承认了错误。”

　　“啊？那清河你就原谅他了？！”肖越震惊道。

　　阮清河无奈道：“他在我面前痛心疾首，告诉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并且表示会把版权费补给我，再把专辑里的词曲作者改回来，唯一的要求就是求我不要公开这件事。我那时候年轻，虽然觉得他这人的做法、挺膈应的，但觉得他道歉的态度还可以，就让他把钱捐给了学校，这事儿就没再提。后来他的确把词曲作者改回来了，但他也凭借这首歌又火了一阵子，绝大多数普通人、根本不会关注这首歌真正的作者是谁，只有尾鱼的粉丝时常会在网上跟人争论这件事，但那些内容很快就会被满堂胥的水军删帖、清空。”

　　“……卧槽，我真是没想到满堂胥居然还会做出这种事儿，他的名气都已经那么大了，还要去掠夺别人的果实！”

　　“何止。”李燃冷哼一声，“那时候我通过顾老师的通讯录联系到了满堂胥，才知道他竟然跟顾老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顾老师浅啜了一口酒，评价道：“这酒怎么一股醋味。”

　　“那是！这里头装了满满一大缸醋，能不酸吗？”李燃配合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自嘲道：“顾老师给人家的备注是「阿胥」，等电话打通，我才知道原来就是那位红透半边天的顶流歌星，早几年就去到国外发展去了，一听说顾老师出事，连夜坐飞机赶了回来。”

　　“见到那混蛋的第一面，我的心里就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声病以后的顾老师明明那么排斥别人的触碰，可是竟然纵容他做出很亲昵的动作，那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之间会做出来的举动，而他竟然大张旗鼓地当着我的面，对顾老师嘘寒问暖！

　　“那时候的我才18岁，对性这种东西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顾老师和那家伙之前是什么关系，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让我觉得浑身难受，忍不住就想冲上去把他们分开。

　　“满堂胥他很轻易地就看穿了我。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根本就不配被他视为对手，他要做的是从我的手里把顾老师夺走，而这件事对于早已赚得盆满钵满的他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当他对着我抛出他已经联系了国外专业的医疗团队并且可以全额负担顾老师的医疗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输得一塌糊涂。

　　“我跪在地上恳求他带我一起去，我可以不去上大学，我还可以帮忙照顾顾老师，但是被他委婉地拒绝了。

　　“呵，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

　　“我想就算他不肯带我一起，我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离开华国，哪怕去到离顾老师近一点的地方，可我没想到，转眼就利用我打黑拳、借高利贷的事情，让相关人员把我关了起来，足足一整年。”

　　李燃的话听起来云淡风清的，可那是整整一年时间不见天日啊。

　　顾炊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嗐，我早说了是自作自受么，跟顾老师你没关系，所以这些烂事儿我就没跟您说过。”李燃道：“您说您是在地震那会儿喜欢上我，我也没想到，当我意识到自己对您的感情不是单纯的敬仰、而是喜欢上了您的时候，是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一边说着，李燃帮助顾老师托住他拿着杯子的手，顺走了他的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顾炊直直地望着李燃，收回手的动作迟缓地露出了一丝老态：“我……我不知道，阿燃，我不知道……”

　　一刹那，他的腰背不再挺直，而是像虾背一般埋了下去。

　　“后边儿还有呢，”李燃压低了身体凑近顾炊颤栗不止的眼睛，“正巧你们顾老师那时候觉得他不配跟我在一起，所以在我失踪之后，他就听信了满堂胥的满口鬼话，跟他一起去了M国。顾老师，你倒是说说，他当时到底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让你以为我是那种忘恩负义把你一个人扔在医院一走了之的人啊？还是说你明知道他要带你走，而我根本不可能放你离开，所以堂而皇之地选择了自欺欺人，对于我人间蒸发这件事置若罔闻。当你们两个人在国外逍遥快活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么？顾、老、师？”

　　顾炊的瞳孔倏地睁大。

　　但他明白，再多的解释也不能给抚慰他曾经带给他的阿燃的伤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私。

　　“你根本就不知道！哈哈哈……”笑够了，李燃站直了身子，重新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一口，“其实我会选择心理学这门专业，也不全然是为了顾老师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能出去见你一面，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真可笑，堂堂的理科状元，居然是在看守所里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滴泪水蓦然从顾炊的脸颊滑落。

　　“是他骗我……”他骗我你考上了很远的大学，听我的话不再跟我联系，他把你赚的钱都转交给了我，我以为那是你对我的诀别，后来，他告诉我你交了女朋友的消息……

　　这些话顾炊都没有说出口。就像李燃隐瞒了这么多年自己当初痛苦的境遇一样，顾炊同样不想让李燃知道，当远在国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自己从满堂胥的口中听到这些消息时究竟感到多么绝望，唯一支撑着他努力复健，想要恢复如常的愿望不过是为了远远地再看一眼阿燃。

　　他拼了命地锻炼，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顾炊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就在他几乎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他终于从网络上查到了李燃的消息。

　　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凭借优秀的成绩被国外一名名声享誉全球的犯罪心理学导师选中，去到了英国。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鼓起勇气给李燃发去消息，询问他的近况，可是他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

　　“是，他不但骗了你，还骗了我，”李燃咬紧了后槽牙，“他给了我一个假地址，把你藏起来，让我满世界找不到你，直到你们结婚的那一天！”

　　顾老师的眼神暗淡下来，他相信了满堂胥的话，以为李燃早就有了女朋友，以为他生活过得幸福美满，早就把自己忘了，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可他还是不死心，在能够独自站立、行走以后，他压根不顾自己的身体不能长途跋涉，坐飞机去到了英国。

　　那天同样是一个阴雨天，他远远地看着李燃意气风发的模样，跟在他身后走了许久。

　　透过这一幕，他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站在雨里被浑身淋透、哭得泣不成声的那个少年。

　　最终顾炊还是退缩了。

　　他再一次自以为是地以为，彼时彼刻，李燃脚下的那条路就是对他而言最好走的一条坦途，而那条路也是对自己最好的成全。

　　所以他没有上前拉住李燃的手。

　　而这也成了此时此刻顾炊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再后来，就是他以为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他的认真、负责让他无法辜负满堂胥为自己做出的一切牺牲，于是他答应了满堂胥的求婚。

　　“什么？！顾老师结婚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常人到了年龄不都是要结婚的嘛，更何况那时候距离我跟顾老师分开都已经六年了，”李燃见怪不怪地说道：“我还去参加了顾老师的婚礼呢。婚礼举办得很隆重，顾老师看起来很幸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该死的一切都是那混账捣的鬼，更不知道那家伙就是单纯的心理变态，他就是享受把顾老师从我身边夺走的快感，所以特地给我发来结婚请帖，向我炫耀他的胜利。”

　　顾炊语气急迫：“可我当时为什么没见到你。”

　　“因为他的保镖早就盯紧了我的一举一动，我想单独跟顾老师见一面的时候，满堂胥先一步找到了我，他「好心好意」地劝我不要打扰你的幸福，还说之所以会请我来不过是看在当初我曾经殷勤照顾过您的份上。”李燃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还有什么资格再见顾老师一面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遗憾才是人生常事，世上哪有那么多重来一次的机会。”

　　听到这里，蔡莉都要哭出来了。

　　坐在顾老师身边的顾嫣早就哭得眼泪哗哗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顾爸爸跟燃爸爸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她一边抽啜着，一边努力转着脑筋：“可是那会儿顾爸爸领养我的时候明明是单身啊！那个满堂胥，不对，那个臭混蛋既然想尽办法跟顾爸爸在一起了，怎么可能轻易滚蛋！后来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肖越道：“是啊，满堂胥的名气那么大，如果要结婚的话，绯闻早就遍布全世界了，为什么这场婚礼我没从网上见过任何消息？”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公开过。”李燃道：“虽然我回到了英国，但后来我一直通过各种方式关注着顾老师的消息，我知道他应聘到了一所大学就职，每天都往返于学校和别墅间，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一开始，我真的以为顾老师是过得幸福的，可我没想到，这段婚姻根本就没有持续多久。”

　　“也许是国内赚钱更多的缘故，满堂胥的工作重心很快转移到了国内，也很顺利地收获了一大批忠实粉丝，关于他的绯闻满天飞，我以为只是娱乐八卦，但没想到他根本少有回M国的消息，而身居M国的顾老师根本就不清楚这些关于满堂胥的消息，还在平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不，也许是他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没那么在意罢了。”

　　顾炊的脸色苍白：“别看我现在年岁大了，曾经也有过为爱轻狂的时候，我跟满堂胥年少时因为激情而相恋，他却被星探挖掘为前途离我而去，我年轻气盛无法接受，因此一个人出走游荡世界，这才在重返华国时遇到了阿燃，又在之后跟满堂胥重遇，我以为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人总会变得成熟，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料是悔恨，是赎罪，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为了一份不甘。”

　　李燃冷笑一声：“他享受惯了被人捧在最高处的待遇，根本无法忍受曾经的恋人被一个毛头小子夺走，所以一时间好胜欲爆起，只不过这种欲望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减，当更大的诱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欲望就会被新的诱惑勾走。”

　　想到阮清河的遭遇，封柬望向燃老师：“这种欲壑难平的人会使出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也不足为奇了。他那样明目张胆地窃取他人的作品，总会留下证据。”

　　“是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还不是最过分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能再跟你们详细说了，正是那些被他不小心遗留下来的马脚才终于让我抓到了他的把柄，明白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正是因为满堂胥的贪得无厌、一味攀爬，才让我有了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最终得到了顾老师这么好的人，对吧，顾老师？！”李燃笑眯眯地望向顾炊。

　　顾炊的眸光在灯光的映衬下闪过一丝释然，“是这么好的阿燃才对。对不起，身为老师，我却迷途了那么久。”

　　李燃道：“那有什么关系，顾老师，你得知道，你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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