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

　　金在中想离开，脚却钉在原地，直到那个低沉的声音温和的说，
　　“二少爷也来看戏。”

　　深吸一口气，金在中转过身已经是一脸的笑意，赖皮兮兮的点头，
　　“这么巧，难得少东家也有兴致。”
　　郑允浩看着他，眉头微皱，
　　“今天是小姨娘过寿。”

　　金在中愣了一下，他亲娘过世的早，小妈为了拉扯他，自己都没有生养，待他跟亲儿子是一样的，自己闹腾了这么久，倒把小妈的生日忘记了。郑允浩看他发愣，怕他反应过来跑了，推了一把全慧彬，
　　“还不去回小姨娘。”
　　全慧彬眼睛哭的通红，又看了一眼在中，才回头进了包厢。

　　过道上剩下两人面对面站着，金在中弯起眼角，眼睛盯着碎成一堆的花瓶，郑允浩也不说什么，直勾勾看着他，目光火烧火燎，看到哪里，哪里就灼烧一片。可惜谁也不愿避开,就这样痛苦的相对,也显得弥足珍贵。金在中贪婪的感受着疼痛，却没有勇气回视眼前的男人，看到他那份淡定，不以为意，也许先失控的会是自己吧。

　　很快，里面传了话出来，小姨娘只见少爷一个人。帘子右侧一下涌出来很多人，金在中只好从左边挨着郑允浩进去，两人交错，郑允浩突然不由自己的抬手，一把抓住在中的手腕，金在中顿了一下，扭头时已笑了起来，摄人心魄，嘴边轻轻吐出两字，
　　“放手！”

　　郑允浩眼中的风起云涌，在金在中妩媚的笑容里迅速退潮，搜肠刮肚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讲，两人僵持了几秒，郑允浩放弃了，松开手，金在中觉得手腕霎时冰凉，冷的和胸腔里那颗心一模一样。他看也不看郑允浩，径直向前走，笑容仍旧挂在脸上。
　　过道里站满了人，都半鞠着躬，
　　“二少爷。”
　　金在中清楚这种恭敬而疏远的态度，在这些人眼里，只有郑允浩比起自己，更像是金家的主子。

　　金在中的小妈姓张，今天正好是四十的小寿。金在中一抬头，张氏正坐在八仙桌后，瞪着他。他自小在张氏身边，俩人感情很好，金在中一步三摇的过来，嘿嘿笑着，一把揽住张氏的肩膀，腻腻歪歪的说，
　　“小妈，我好想你。”
　　张氏垮着脸，伸手去拍他，
　　“少来这套！”
　　金在中也不躲，顺势就抱住张氏的胳膊，压在怀里，
　　“小妈，不要生气了……，生气会变老的。”
　　然后摸着袖口大惊小怪的说，
　　“哎呀，还是华祥庄的货色好，这颜色也好，衬着小妈更白嫩了。”

　　金在中这招过去百事百爽，这次却失灵了，张氏抓住他的手腕，向前拎，仍旧绷着脸，
　　“别嬉皮笑脸的，给我跪好！”
　　金在中有些发愣，张氏加重语气，
　　“听到没有，跪着！”
　　金在中瘪着嘴，委屈兮兮的跪在张氏脚边，张氏瞪他，瞪着瞪着眼圈就红了，金在中心里发酸，低下头不吭气，张氏举手敲在他头上，
　　“你这个败家玩意儿！是不是把我气死了，你才能安生。”
　　金在中吃痛，揉着脑袋嘴硬，
　　“小妈你干嘛啊，我又没干啥。”
　　“你能一晚上输掉十几万，已经出息的冒泡了，你还想干啥？你都准备把老宅卖了……，你真要气死我们……”
　　举手想打，看着金在中可怜的模样，只能心软的掉泪，
　　“你爹要是活着……，还不打死你个兔崽子！”

　　金在中弯下腰，抱着张氏的膝盖，嘟囔着
　　“我情愿天天被爹打，也好过现在没人疼。”
　　张氏崩不住了，俯身搂着在中的头，哭的伤心，边哭边埋怨，
　　“哪个不心疼你了，你一直是妈的心头肉啊，全家老小都为你愁，可你一点人话都听不进去，愁死妈了。你搬走后，妈觉得天都塌了，晚上做梦都是你的样子。”
　　母子俩哭了好一阵，金在中抹了把眼泪，抚着张氏的胸口，
　　“过寿的日子，小妈别哭了，不吉利。”
　　张氏取手帕，擦着眼泪，
　　“搬回来吧，都想你。”

　　金在中摆弄着张氏袖口的流苏，这是从洋人那传来的新样式，头也不抬的说，
　　“回去不自在，还是自己家舒服。”
　　张氏叹了一口气，
　　“还在生你大伯的气？”
　　金在中愣了一下，摇头，张氏摸摸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
　　“你大伯有他的苦心，金家这摊子生意，总要有人打理，不安抚好郑允浩，你以后吃啥喝啥？”

　　金在中咧嘴苦笑，
　　“他是大伯的亲儿子。”
　　“胡说八道！”张氏掐了掐金在中的脸蛋，
　　“白眼狼！你大伯心里拿你当亲儿子一样，他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金家，为了你！但凡你争点气，你大伯何必费心的培养个外人。你胡天胡地的闹腾，你大伯说过你一句重话吗？”
　　“我没怨他，我知道我不争气。”金在中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
　　“大伯最近好吗？”

　　“能好的了吗？郑允浩出事以后，就病倒了，到现在不见好转。成天的念叨你。”
　　“一对新人不侍候啊？”
　　张氏又叹气，摇着头，
　　“你这个傻孩子，郑允浩再出息，终归不姓金。现在你大爷还在，他就已经很上台面了，万一将来……”
　　“他的媳妇儿都是在金家娶的，和金家人还有什么区别。”

　　张氏压低声音,
　　“李东海那小子给你拿去多少钱？”
　　金在中一直以为这事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小妈问起，不过他是无所谓，照实回答，
　　“十七万。”
　　张氏冷哼了一声，
　　“宁仁堂一天的柜面，只有十七万吗？郑允浩能干归能干，只是心太沉了，你大伯这个样子，怕是也快节制不住了。小九，你回来吧，在柜上帮帮忙，怎么也不能让姓郑的做了主吧。”
　　见金在中不吭气，便推了他一把，
　　“小妈知道你心里憋闷，我也是打年轻里过来，全小姐好是好，但总不是最好的，为个女人，不值得这样。”

　　金在中心里抽了一下，为个女人？想想，自己也觉得有理，闹崩不就是因为郑允浩娶了全慧彬吗？又一转念，没有全慧彬，还有李慧彬，王慧彬，只要郑允浩要娶，还怕没女人嫁吗？
　　关于这件事，金在中想过一万遍，没有头绪，他也放弃了，不愿意再想，事情已然如此，再委屈，再不甘，又能怎么样呢？

　　郑允浩在帘子外站着，两眼空洞洞的，听着里面隐隐的哭声，眼前只是金在中颠倒众生的笑容，那个不该是小九的笑，带着挑衅，带着决绝，那是什么表情？比哭还让郑允浩揪心，拉着他冰凉的手腕，那一刹那，两人近的能闻得见身上的香气，可是到底是什么，还是远远的隔开了彼此。
　　是什么呢？郑允浩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全慧彬，突然整颗心都要崩裂开，自己已经是成家的男人了……，他哆嗦着蹲下来，抱着膀子，不住的打颤。

　　李东海凑过来，关切的问，
　　“少东家，怎么了？”
　　见郑允浩不回话，马上抬头，
　　“少奶奶，东家又胃疼了。”

　　全慧彬还来不及说什么，帘子一挑，金在中红着眼睛走出来，下人们呼啦散成两排，只把郑允浩孤零零的背影露在路上。郑允浩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转身想说什么，抬头却碰上金在中淡漠的眼神。
　　过道上传来一阵脚步，朴有天站在人群那端，扫视了一圈，然后亲切的开口，
　　“小九，要开戏了。”
　　金在中笑的很甜，点着头，越过缩成一团的郑允浩，走到朴有天身边，朴有天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两人亲昵的离开。

　　郑允浩从地上勉力的站起来，沉着脸，看不出半丝情绪，
　　“还不快进去，要小姨娘一个人看戏吗？”
　　李东海扶住他，着急的问
　　“少东家，要紧不？”
　　郑允浩只是摇头。

　　金在中在楼梯口听得真切，不由自主的想转过头去，朴有天手上使劲的按住他，
　　“小九，别这样，忍一下就过去了。”
　　所以，金在中没能看见，郑允浩一跛一跛的样子。
　　两人停顿的当口，从楼下上来一拨人，穿什么的都有，西装，大褂，脸上都洋溢着年轻的笑意，走在最后的一个不小心碰了金在中一下，金在中立时起了火，
　　“你妈X走路长眼没有？”
　　一句话，招了那一帮人，都惊诧的转过脸，盯着三人，

　　年轻的男人转过头，眼角弯弯的，略略鞠躬，温和的说，
　　“对不起。”
　　对方这么有礼，金在中倒不好意思起来，磕磕巴巴的说，
　　“没……没什么。”
　　朴有天噗嗤一乐，搡了一把金在中，
　　“你横个P啊，快点走。”
　　然后冲那群人挥手，
　　“没事，没事”
　　那男人看了一眼朴有天，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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